作者：郭宗忠
来源：《品读》年第1期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山东老家农村，进了年关，忙完了家里的事，或者办完了年货，闲下来的乡亲就会将锣鼓箱抬出大队（现在的村委会）院门外。
锣鼓一响，我们这些放了寒假的孩子，把手里的铅笔一扔，就会朝大队门口跑去，大人抱着不会走路的孩子，也会前去凑热闹——这是一年里农村里的娱乐时光。
那些锣鼓的声响听起来单调，简单的鼓点，简单的锣声，以及其他乐器。但是一年里，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放松下来，所以锣鼓敲打起来时，人们好像听到了年走来的脚步声。
接近两千人的陈汶西村，那时还没有时兴外出打工，冬天农活少，除了出夫修水库等农田基本建设，大部分时间是“猫”在家里。这锣鼓的号召力，让每一个人都成为了乐手，成为了观众和听众。这听众太多，满街筒子的人走出家门来听，锣鼓声能贯穿到七八里外的邻村，这锣鼓简单的节奏，却是最具魅力的乡音。
也许你离家多年，有时候竟遗忘了故乡的谣曲，忘了村子里伙伴的名字，但是只要过年回到老家，那锣鼓一响，就会唤起你所有的记忆，那些叮叮当当的鼓点镲音，镟子钹子，洪亮的锣声，一旦敲打起来，沉寂的乡村就复活了，这锣鼓之声一定是乡村的灵魂。
一个死气沉沉的村庄，一个寒冷萧条的村庄，只有这锣鼓让每一人走上街头，像是鼓舞，年要来了，春天要来了，红红的对联贴起来，红红的灯笼挂起来，孩子们奔跑着，看谁能挤在了鼓边上，谁的耳朵紧贴着锣心。孩子们听锣鼓敲打一下午，到晚上也不想回家吃饭，大人找半天从人堆里揪着耳朵拽半天，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家。
回到了家里，满耳朵听不见大人的训斥，那是只顾着看敲锣打鼓，忘了大人交代的事。满脑子里全部是锣鼓声，全部是那回旋往复的几个节点，等第二天醒来，也才恢复了几成的听力。
鼓打得最好的是陈圣勤，鼓点轻重缓急拿捏得恰到好处。鼓手是整个乐队里的核心，也兼着指挥的角色。你看，鼓点在五麻子叔的手里好像繁复的云雨，双手敲，单手敲击，敲击鼓边，或者突然停下鼓槌，只有那些锣声镲声钹子声的敲击，让整个锣鼓队有了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
单身汉庆玉鼓打得有力，电工庆珠打鼓时张扬挥洒。而抗美援朝老兵陈圣礼敲打的鼓点的激越，像是冲锋陷阵，就像他经常在河坝上给我们讲的在朝鲜战场上的经历，他带头冲向敌人阵地时的勇敢，就在这坚定锤击的鼓点里。你也许在想，他在回忆往事，还是在这鼓点里他又回到了战场上英勇搏击？这激烈的阵势，让我们的心都跟着提到嗓子眼上，梦想着有一天长大后，也会踏着这鼓点去战斗的队伍，去搏击风雨。
锣在谁的手里？大镲小镲在谁的手里？他们谁能跟上谁的鼓点？谁与谁能配合得好？时间久了，都有配合默契的一波又一波上阵。等往大队院里抬鼓时，才能轮到我们这些孩子敲打上几鼓槌。
不用教，也不用学，那些鼓点锣点镲点，都已经浸入到我们的血液里。因而当多年后离开家当兵又春节回家探亲时，他们会把鼓槌交给你，你也会开始洋洋洒洒地敲打，仿佛这握在手里的鼓槌，才是你握住的故乡的大手，抓住的故乡的衣襟，你的日思夜想，你的流泪的夜晚，也在此刻，用鼓点掩饰你心里的感怀和激动，释放你思念故乡的心声。
我更喜欢敲锣，它不像鼓点的急促，而锣点击中的是最关键的鼓点，以及最重要的和音，有种点到为止的干脆。所以，本家的宝阳叔左撇子敲锣，敲击之后，立即左手心捂住锣心，要的就是锣点的干净利落，不让锣声拖泥带水。这样的锣声穿透力最强，也是让整个锣鼓队有了步调一致的步伐。在多远的地方听着，你就会知道这是谁打的鼓，谁敲的锣，锣鼓声就是每一个人的性格和脾性，就是每一个人人生的写照。
在异乡一晃三十六七年了。在部队，你知道，只要营院里黎明前突然锣鼓喧天，那是一年一度的退伍时节。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年年如此。那是敲锣打鼓地欢送戴着“退伍光荣”红花的战友们，是一种惜别的仪式——这锣鼓声里听出战友们的告别声，那些噙在眼睛里的泪花，是战友情深的见证。
现在回到故乡，新农村面貌一新，泥土的街道铺成了水泥路，新房楼房规划整齐，门前统一建了花池，走在农村如在花园里。耕地、浇水、收割全部实现了机械化耕作，不像从前肩挑手提，人工刨地或者老牛耕地，人工收割；人们在农忙时也有了空闲，晚上聚集在村里的文化大院，跳广场舞，或者琴棋书画，过起了城里人一样的生活。春节的锣鼓声不再是乡村里一年中唯一的娱乐。不过，每年春节，远在各地的乡亲们回到老家，依然会集合起来敲锣打鼓，这会是永远流传的故乡的声音，那锣鼓声里传承的是爱、是梦想、是期待、是鼓励，也是你再次出发敲响的战鼓。
如今，我居住的北京西郊，每次走过那个有锣鼓声的地方都会不知不觉地停下来，那是几个村里的老人，搬迁后上了楼房，曾经在村头敲敲打打的锣鼓，也不能在楼房外制造噪音，影响居民，他们用三轮车拉着鼓锣等乐器，在公园的一角，敲敲打打，日子天天像过年一样，锣鼓声传递的是他们的喜悦——那是国泰民安的幸福之音。
原标题：《敲锣打鼓过大年》
编辑：滕朝阳郭艳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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