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汫洲故事家乡的渔排

来源:锣鼓 时间:2022/7/14

在汫洲,有一片长长的海湾,她象一个妙龄少女,绰约多姿的伸开冰肌玉洁的小臂,拥抱静稍稍的海村渔隅。

旧时的汫洲确实很静,一个小岛,海天渔国,风帆、礁石、船歌、鸥鹭、海浪、悬磴、沙滩、渔夫、红树林、海肫、罾架、岛屿、渔火。

小时听歌曲《外婆的澎湖湾》,“暖风吹过澎湖湾海浪逐沙滩”,怎么听都象在唱汫洲风物。

围海造田前,出汫洲都是海路,摇橹、掌舵、转帆更象是每个汫洲人来自生命的本能,女人都会的。

围海造田后,汫洲逐渐增加了一种农业气息,田园风光与海阔天空交相辉映,一派田渔风光。

汫洲人素有开创精神,众多的秦牧散文中故里的红头船,漂洋过海,带去海隅的血脉,带来诸多的海外信息。

产生于香港地区的渔排,据说在中国内地汫洲率先试验并成功推广。汫洲已经成为广东最大的渔排基地,大量的海鲜源源不断的供往世界各地。

大概是八十年代中后期,陆续有几个勇敢的渔民,根据来自香港的经验,先后在汫洲海滩旁、堤坝边、水关口,架起一个个的渔排。

获得成功后,汫洲的渔排便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大规模作业,有的一家人便拥有上千万元的渔排产业。

站在码头堤岸,两边的渔排蜿蜒排开,棹舟、巨犬、渔夫、木棚、渔网,整个海滩,已经成为一个水乡泽国。

很多老渔民,也就成年生活在渔排上。颇有“接溪而饮,逐渔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的境致。

我也有一段回味无穷的渔排生活。

我中考的时候,不知考到哪一科,我做完试卷,便走神,心里想,考不上重点高中,就回家去跑船或看渔排。

其实那时我家并没有渔排,汫洲也只有在埭内几个先行者拥有极少的几十格。倒是渔排边的蚝排很多,蚝排要简单得多,分布广,横竖交叉的大竹,用铅线缚实。一串串蚝壳系在竹子上,放入海里,过几个月,就长出很多蚝来。

有一个暑假,我就和酷头弟一起去帮邻居壁松兄缚系吊蚝。

驾小舟,来到红山堤内,行走在蚝排上,学好规定的结,系缚好一串串的蚝壳,放入海中。

走在蚝排上,就象走梅花桩,一不小心便会掉入海中。时间长了,大热天,背上象烧了起来,我们便会潜入海中,凉快凉快。

中午的时候,从蚝排上抓来很多小瘪蟹,煮一锅金黄金黄的冬瓜汤,一对筷子打捞深不见底的瘦肉,暗叹海上劳作后大餐的鲜美。

有时候老板壁松兄高兴,还会去三百门港口的一家食店吃午饭。老板每天给我十元工钱,相当于我当时去红山堤内礁石边钓“沙客鱼”的收获。

后来,蚝退渔进(相当于郎咸平说的国退民进,蚝排减少了,地方渐渐被渔排占用了),缚系吊蚝的经历便如腐朽的蚝排竹一样没入记忆海洋。

我如愿考上重点中学,父亲也卖掉船,“撑”起渔排。开始是在红山半堤中间内,大概离堤岸几百米的地方。

初创时只有九格,还和表哥合伙。雇了一个年岁大的亲戚看管。

第一年便获成功,投资几万元,收回十来万,成倍的利润,难怪整个港湾后来都成渔排。

后来跟表哥拆伙,表哥分出去又缚了另一个渔排,父亲又增加至二十格。那时我在县城读高中,星期六下午就会骑自行车到渔排去。一般是玩一下竹木伐,吃一下海鲜就回家。有时候周日也会再从渔排出发回学校,渔排已经成为我半个家。

当时,红山半堤是通往另一乡里海山的唯一道路,每到周日下午,海山乡的同学便会在堤上停下来,唤我回学校上课。

汫洲也叫瀛洲,我那时有点象隐居在海上,钓渔养渔罾渔,因此后来我的笔名干脆就叫瀛洲渔隐,不能不说与那段渔排的经历有关。

半堤上有石砌的上悬式小溪,输送淡水往海山,堤边有几处罾架,我的自行车就放在路边的木棚上,锁好。

走过独木桥,可以看见罾渔的老翁在喝茶,悠哉游哉,那种不问收获的神情令我难忘。看来只有罾渔或放牧的人才有那一种闲静的神情,罾渔是机会主义,也最不看重结果,守待一片大海。罾字,在我脑海植入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刚跨过小溪,父亲几百米开外便会见到,于是他一棹击水,便将我接到渔排上。

我喜欢饲鱼,看各式名样大小不一的渔,在网里畅游,幼鱼用细网,大鱼用大网。一片饲料下去,游鱼便争先恐后,激起浪花。

网外的鱼,有时候也过来逐食穿过网格的饲料。他们不象网里的鱼,保证温饱,可是他们可远畅游万里,极目远方。

人也何尝不是这里,想有保证,就得呆在一个单位,接受自上而下的命令和限制,接受诸多的不自由,而想游在网外,就没有保证。

然而,渔排里的鱼和渔排外的鱼的生命力是有天然区别的,野生的海鲜总要卖得贵很多。所以,总的来说,同一个人,放在网外,放在体制外,诸多历练,往往更成有成就。

渔排的中间有一木屋,是起居的地方。大概就三四平方的样子,几个窗户,两边是架空的床铺,其中一边还放着小型煤气灶。茶具就放在床中间一块简陋的木板上面。

雨夜客来茶当酒,一年四季,这个茶具不曾停歇的冲着茶水,渔夫们不喝开水,管喝茶叫喝水。

木屋底下是一块块条形木铺设而成,中有小缝,坐在木屋里,可以看见底下的野渔游过,风静的时候,可以听见悄悄的涛声。

整个渔排就建筑在一个个浮箱上面,后来渔夫们也用起白泡沫做浮力。锁上螺丝钉,十分结实。再用石头缚住大索,放入海中做固定。所以渔排虽漂荡,但相对固定在一个地方,安然无恙。

但最怕台风,台风来的时候,渔排上的人最紧张,风力大时,渔排就要受损甚至失收。有一次,台风来前,我就和父亲上堤上在取大石头,用大索绳子缚好,一头固定在渔排板上,一头放进海里。

半堤外的渔排逐年增多,从堤边走海路往我家的渔排,要左转右转才能到达。沿路经过的渔排主都认识,于是一边摇动木伐,一边就跟那些人聊关于渔的行情、长势等情况,有时也停下棹橹,这时候渔排主就会递过来一杯茶。喝剩下的一点茶水倒入海中,那种姿势和情形,让整个海湾更象一个乡里了。

我有几个同学,他们也不读高中,便过渔夫生活去了,后来还成为知名的渔排主,家有万贯,乡里人称他们就“头家”。

相对我们,他们才是网外的游渔,有历练,有成就,而我们只是网内的闲鱼,等待月中的有如饲料的一点工资,还以为了不起,有时升官了,依我看,也只是从一个网格小的渔排格,被换了网格大一点的渔排格,生活得没一点意思。

渔排网是鱼的限制,有时也限不了鱼。一些网破了,鱼便会跑个精光。所以,下网的时候,有一个网格一个网格的查清楚,不得马虎。

隔排一个渔排主,由于疏忽,没查细,渔网破了,损失了很多鱼,结果兄弟俩相互指责对方,还差点打了起来。汫洲也因此有了许多卖渔排网的小店,我有个同学,他父亲经营渔排网比较成功,我称他父亲建立了汫洲最早的网站(WWW.李某人.COM),当然是开玩笑。

渔排上最主要的工作是上岸去买饲料,到排上加工。最辛苦的工作,便是洗网。卖了渔之后,要清理网格上的青苔和杂物,于是将网收在木伐上,架在海中央,拿起木棰,使劲翻打渔网,一边浇上海水,通常洗一块网要花几个小时时间,累极累极。

渔收成的季节,便有许多贩子上渔排去买渔,拿着传统的大秤。大多数渔民都会在卖渔前的时间,将渔用饲料喂饱,增加重量。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家卖了一格渔排的鱼,做为我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我要感谢那些鱼。

大概在我读高二的时候,半堤外的水质由于渔排太多变坏。我家的渔排就被迫移到东汕尾接近乡里的海滩外。

经过乡里东南边的小路,经过著名的古炮楼,一边是渔塘,一边是海滩,海滩边也有一线渔塘沿海边摊开,便望见我家的渔排,它离海堤很近,在渔排上就能望见整个乡里和乡里周围的一片大山。

由于离乡里近,我更频繁的去渔排帮忙和玩。有一年暑假,我更索性的住在渔排上,很少回到家里。我家也几乎搬到渔排上生活了。我通常是下午到学校去踢足球,踢完球在溪里头洗澡,然后又回到渔排。

夏天晚上,海风习习,月亮还未升起,可以观看远处海上的罾架传来的隐约渔火,接着渔排的木屋便燃起灯来,有些看排的老人,拉起悠扬的渔舟唱晚。

如果天热,我会架一木伐,拿一应急灯,到渔排旁的蚝排上去照探小瘪蟹,它们出来乘凉,很容易就能捉到。台风过后的夜里,小瘪蟹会浮游在海面上,我就会同父亲一道架木伐,一人摇棹,一个捞蟹,一夜下来,可以收获好几斤。

有时我会弹起吉它,渔儿就会聚集起来听曲,古时叫沉鱼出听。有时隔排的阿哑就会过来喝茶,我会和他比划整个晚上。星星很亮,没有星星的时候,月就沉入海底,“掬水月在手”,鱼也就用嘴舔舔鲜美的月牙,它们饿了,拿水中月亮当食物。

秋天的时候,北风吹起,轻涛惊鹭,整个海头就有了一股神秘的陆上所没有的悲意。渐渐泛远的群雁,渐渐消瘦的白了鸶(海鸟),徘徊在海的另一端。渔夫们身上渐渐加厚的服装和帽子,仍然遮不住晃动的笑容和欢声。

秋天静恬,除了偶尔一两个渔排上的狗叫和堤岸上的防风林沙沙声,几乎听不见一点响。快进入寒冬的时候,父亲就将一件网的一头放开,等待入网寻食的尖头渔,然后趁鱼不注意,快速拉起网。这是一种特殊的罾渔方式,乡里人叫做“当鱼”,大概是让鱼上当的意思吧。

冬天的时候,渔排上更加少见人影,渔夫们都躲进大棚屋里取暖。

有一年冬天,我在渔排上渡寒假,洗冷水澡,在凛冽的海风中,现在想起,都感到一阵冷。

春天,渔排便生机勃发,许多鱼会跃出海面,歌颂春天的到来。而渔夫们,忙碌依旧。

下雨的时候,渔排人便能预见到。雨前,乌云渐渐从地平线上泛起,渔夫们便会收拾渔排上的器物饲料,收好木排伐上的橹棹桨,以防器物割破渔网。

有一次下雨前,我正在渔排板上斫饲料,忽然间雨从远处向这边狂奔,我扔下刀具,迅速往木棚里跑,慌忙之下,滑倒在渔排板上,结果既淋一身雨水,大脚拇趾的趾甲整个脱落,痛得不得了。

春天的时候,雨连续下个不停。躲在渔排的木屋里看书,听雨,睡觉,喝茶,整个海面,除了几个渔夫摇动木伐经过,静得如深山老林。

风大的时候,雨帘由远及近飘浮过来,海阔云低,断雁飞过,偶有一机帆船开过,鱼跃出水面。那种情境下,看书累了,听雨久了,抛书睡觉,是一种不能名状的享受。

晴天,渔排上一派忙碌,木伐穿梭,海浪便起一阵停一阵,鸥鹭也就起一阵歇一阵。远处的田间,几只守犬在吠叫走过的老农,老农用锄头吓走守犬,然后深吸一口烟走向田埂深处。

早晨,可以看见太阳从海平面升上来,托着云朵和几只晨舟,渔夫用槁棹敲打太阳。

中午,要是夏天,就会躲在渔排木棚的后头喝茶乘凉,冬天,就会在向阳的一头晒日头取暖。

黄昏,坐在渔排上吃饭,满筷子的落日远山归帆堤岸乡里渔夫。碗里的海鲜与海里的海鲜好象还在会话。日头在远山落下,似乎可以看见老农牵牛而返,也似听得见牧童吹响的悠扬笛声。

夏日夜晚,坐在渔排板喝茶闲坐,几个排的人在一起,不需要灯光,整个海水能将星星或月亮光反射开来。我经常和隔排的阿哑比哑语,与他一起的老头来自外乡,能讲许多过去的故事。他每天讲一些,几乎构成一千零一夜。直到我读大学,再也听不到他那些动人的悠远往事了。

台风来临的时候,渔夫们便会会在一起,商量如何防台风,紧张收听来自汕头台的天气预报,商量上岸还是死守。

一年四季,一天早晚,渔排各有不同的风光。

我高考的时候发烧拉肚,之前几天便发作了。我记得推着自行车,走在泥泞的堤上,回到海排上的家。父亲带我去看医生,紧张了几天。

虽然病中,照常要考,但忘记不了带病在大雨中回到渔排的那段泥泞的小路。我那时倒没有想到,如果考不上,我就回去做瀛洲渔隐。如果读了大学,厕身城市,却总想回去做一自在的罾翁。

我常常梦见高考又病了又有几门功课没复习了,并在夜里吓了一身汗来。

我读大一的时候,我家的渔排一夜之间因赤潮损失殆尽,父亲也变成一无所有。直到现在我也常常梦见渔排,梦见坐在如沧海一粟的渔排木棚中,观海听涛。

汫洲渔隐,我一生的梦想,沧海罾翁,我一生的梦想。

今日写渔排,我想起我以前曾写的小诗:

东南渔隅,岛礁有诗。

船歌谁唱,帆索何年。

崖壁如削,石磴似悬。

海风盈耳,涛声振衣,

吾览江山,吾听风雨,

吾观鸥鹭,吾正忘机。

孤棹划月,一水依依。

静罾百鱼,闲网群鲜。

骇浪舟回,惊弦雁避。

横卧沙滩,斗转星逝。

指点诸屿,蹈海意气。

升桅揪锚,沧茫可济。

迅桨疾楫,灯塔立移。

把舵踏浪,谁秉高歌。

凭梁转牙,谁舒壮志。

影乱酒起,月明星稀。

白吴跃落,渔火骤起。

弄风击楫,今夕何年。

水月身舟,岛竦山峙。

挽月入海,水凉哩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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