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汫洲,有一片长长的海湾,她象一个妙龄少女,绰约多姿的伸开冰肌玉洁的小臂,拥抱静稍稍的海村渔隅。
旧时的汫洲确实很静,一个小岛,海天渔国,风帆、礁石、船歌、鸥鹭、海浪、悬磴、沙滩、渔夫、红树林、海肫、罾架、岛屿、渔火。
小时听歌曲《外婆的澎湖湾》,“暖风吹过澎湖湾海浪逐沙滩”,怎么听都象在唱汫洲风物。
围海造田前,出汫洲都是海路,摇橹、掌舵、转帆更象是每个汫洲人来自生命的本能,女人都会的。
围海造田后,汫洲逐渐增加了一种农业气息,田园风光与海阔天空交相辉映,一派田渔风光。
汫洲人素有开创精神,众多的秦牧散文中故里的红头船,漂洋过海,带去海隅的血脉,带来诸多的海外信息。
产生于香港地区的渔排,据说在中国内地汫洲率先试验并成功推广。汫洲已经成为广东最大的渔排基地,大量的海鲜源源不断的供往世界各地。
大概是八十年代中后期,陆续有几个勇敢的渔民,根据来自香港的经验,先后在汫洲海滩旁、堤坝边、水关口,架起一个个的渔排。
获得成功后,汫洲的渔排便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大规模作业,有的一家人便拥有上千万元的渔排产业。
站在码头堤岸,两边的渔排蜿蜒排开,棹舟、巨犬、渔夫、木棚、渔网,整个海滩,已经成为一个水乡泽国。
很多老渔民,也就成年生活在渔排上。颇有“接溪而饮,逐渔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的境致。
我也有一段回味无穷的渔排生活。
我中考的时候,不知考到哪一科,我做完试卷,便走神,心里想,考不上重点高中,就回家去跑船或看渔排。
其实那时我家并没有渔排,汫洲也只有在埭内几个先行者拥有极少的几十格。倒是渔排边的蚝排很多,蚝排要简单得多,分布广,横竖交叉的大竹,用铅线缚实。一串串蚝壳系在竹子上,放入海里,过几个月,就长出很多蚝来。
有一个暑假,我就和酷头弟一起去帮邻居壁松兄缚系吊蚝。
驾小舟,来到红山堤内,行走在蚝排上,学好规定的结,系缚好一串串的蚝壳,放入海中。
走在蚝排上,就象走梅花桩,一不小心便会掉入海中。时间长了,大热天,背上象烧了起来,我们便会潜入海中,凉快凉快。
中午的时候,从蚝排上抓来很多小瘪蟹,煮一锅金黄金黄的冬瓜汤,一对筷子打捞深不见底的瘦肉,暗叹海上劳作后大餐的鲜美。
有时候老板壁松兄高兴,还会去三百门港口的一家食店吃午饭。老板每天给我十元工钱,相当于我当时去红山堤内礁石边钓“沙客鱼”的收获。
后来,蚝退渔进(相当于郎咸平说的国退民进,蚝排减少了,地方渐渐被渔排占用了),缚系吊蚝的经历便如腐朽的蚝排竹一样没入记忆海洋。
我如愿考上重点中学,父亲也卖掉船,“撑”起渔排。开始是在红山半堤中间内,大概离堤岸几百米的地方。
初创时只有九格,还和表哥合伙。雇了一个年岁大的亲戚看管。
第一年便获成功,投资几万元,收回十来万,成倍的利润,难怪整个港湾后来都成渔排。
后来跟表哥拆伙,表哥分出去又缚了另一个渔排,父亲又增加至二十格。那时我在县城读高中,星期六下午就会骑自行车到渔排去。一般是玩一下竹木伐,吃一下海鲜就回家。有时候周日也会再从渔排出发回学校,渔排已经成为我半个家。
当时,红山半堤是通往另一乡里海山的唯一道路,每到周日下午,海山乡的同学便会在堤上停下来,唤我回学校上课。
汫洲也叫瀛洲,我那时有点象隐居在海上,钓渔养渔罾渔,因此后来我的笔名干脆就叫瀛洲渔隐,不能不说与那段渔排的经历有关。
半堤上有石砌的上悬式小溪,输送淡水往海山,堤边有几处罾架,我的自行车就放在路边的木棚上,锁好。
走过独木桥,可以看见罾渔的老翁在喝茶,悠哉游哉,那种不问收获的神情令我难忘。看来只有罾渔或放牧的人才有那一种闲静的神情,罾渔是机会主义,也最不看重结果,守待一片大海。罾字,在我脑海植入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刚跨过小溪,父亲几百米开外便会见到,于是他一棹击水,便将我接到渔排上。
我喜欢饲鱼,看各式名样大小不一的渔,在网里畅游,幼鱼用细网,大鱼用大网。一片饲料下去,游鱼便争先恐后,激起浪花。
网外的鱼,有时候也过来逐食穿过网格的饲料。他们不象网里的鱼,保证温饱,可是他们可远畅游万里,极目远方。
人也何尝不是这里,想有保证,就得呆在一个单位,接受自上而下的命令和限制,接受诸多的不自由,而想游在网外,就没有保证。
然而,渔排里的鱼和渔排外的鱼的生命力是有天然区别的,野生的海鲜总要卖得贵很多。所以,总的来说,同一个人,放在网外,放在体制外,诸多历练,往往更成有成就。
渔排的中间有一木屋,是起居的地方。大概就三四平方的样子,几个窗户,两边是架空的床铺,其中一边还放着小型煤气灶。茶具就放在床中间一块简陋的木板上面。
雨夜客来茶当酒,一年四季,这个茶具不曾停歇的冲着茶水,渔夫们不喝开水,管喝茶叫喝水。
木屋底下是一块块条形木铺设而成,中有小缝,坐在木屋里,可以看见底下的野渔游过,风静的时候,可以听见悄悄的涛声。
整个渔排就建筑在一个个浮箱上面,后来渔夫们也用起白泡沫做浮力。锁上螺丝钉,十分结实。再用石头缚住大索,放入海中做固定。所以渔排虽漂荡,但相对固定在一个地方,安然无恙。
但最怕台风,台风来的时候,渔排上的人最紧张,风力大时,渔排就要受损甚至失收。有一次,台风来前,我就和父亲上堤上在取大石头,用大索绳子缚好,一头固定在渔排板上,一头放进海里。
半堤外的渔排逐年增多,从堤边走海路往我家的渔排,要左转右转才能到达。沿路经过的渔排主都认识,于是一边摇动木伐,一边就跟那些人聊关于渔的行情、长势等情况,有时也停下棹橹,这时候渔排主就会递过来一杯茶。喝剩下的一点茶水倒入海中,那种姿势和情形,让整个海湾更象一个乡里了。
我有几个同学,他们也不读高中,便过渔夫生活去了,后来还成为知名的渔排主,家有万贯,乡里人称他们就“头家”。
相对我们,他们才是网外的游渔,有历练,有成就,而我们只是网内的闲鱼,等待月中的有如饲料的一点工资,还以为了不起,有时升官了,依我看,也只是从一个网格小的渔排格,被换了网格大一点的渔排格,生活得没一点意思。
渔排网是鱼的限制,有时也限不了鱼。一些网破了,鱼便会跑个精光。所以,下网的时候,有一个网格一个网格的查清楚,不得马虎。
隔排一个渔排主,由于疏忽,没查细,渔网破了,损失了很多鱼,结果兄弟俩相互指责对方,还差点打了起来。汫洲也因此有了许多卖渔排网的小店,我有个同学,他父亲经营渔排网比较成功,我称他父亲建立了汫洲最早的网站(WWW.李某人.COM),当然是开玩笑。
渔排上最主要的工作是上岸去买饲料,到排上加工。最辛苦的工作,便是洗网。卖了渔之后,要清理网格上的青苔和杂物,于是将网收在木伐上,架在海中央,拿起木棰,使劲翻打渔网,一边浇上海水,通常洗一块网要花几个小时时间,累极累极。
渔收成的季节,便有许多贩子上渔排去买渔,拿着传统的大秤。大多数渔民都会在卖渔前的时间,将渔用饲料喂饱,增加重量。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家卖了一格渔排的鱼,做为我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我要感谢那些鱼。
大概在我读高二的时候,半堤外的水质由于渔排太多变坏。我家的渔排就被迫移到东汕尾接近乡里的海滩外。
经过乡里东南边的小路,经过著名的古炮楼,一边是渔塘,一边是海滩,海滩边也有一线渔塘沿海边摊开,便望见我家的渔排,它离海堤很近,在渔排上就能望见整个乡里和乡里周围的一片大山。
由于离乡里近,我更频繁的去渔排帮忙和玩。有一年暑假,我更索性的住在渔排上,很少回到家里。我家也几乎搬到渔排上生活了。我通常是下午到学校去踢足球,踢完球在溪里头洗澡,然后又回到渔排。
夏天晚上,海风习习,月亮还未升起,可以观看远处海上的罾架传来的隐约渔火,接着渔排的木屋便燃起灯来,有些看排的老人,拉起悠扬的渔舟唱晚。
如果天热,我会架一木伐,拿一应急灯,到渔排旁的蚝排上去照探小瘪蟹,它们出来乘凉,很容易就能捉到。台风过后的夜里,小瘪蟹会浮游在海面上,我就会同父亲一道架木伐,一人摇棹,一个捞蟹,一夜下来,可以收获好几斤。
有时我会弹起吉它,渔儿就会聚集起来听曲,古时叫沉鱼出听。有时隔排的阿哑就会过来喝茶,我会和他比划整个晚上。星星很亮,没有星星的时候,月就沉入海底,“掬水月在手”,鱼也就用嘴舔舔鲜美的月牙,它们饿了,拿水中月亮当食物。
秋天的时候,北风吹起,轻涛惊鹭,整个海头就有了一股神秘的陆上所没有的悲意。渐渐泛远的群雁,渐渐消瘦的白了鸶(海鸟),徘徊在海的另一端。渔夫们身上渐渐加厚的服装和帽子,仍然遮不住晃动的笑容和欢声。
秋天静恬,除了偶尔一两个渔排上的狗叫和堤岸上的防风林沙沙声,几乎听不见一点响。快进入寒冬的时候,父亲就将一件网的一头放开,等待入网寻食的尖头渔,然后趁鱼不注意,快速拉起网。这是一种特殊的罾渔方式,乡里人叫做“当鱼”,大概是让鱼上当的意思吧。
冬天的时候,渔排上更加少见人影,渔夫们都躲进大棚屋里取暖。
有一年冬天,我在渔排上渡寒假,洗冷水澡,在凛冽的海风中,现在想起,都感到一阵冷。
春天,渔排便生机勃发,许多鱼会跃出海面,歌颂春天的到来。而渔夫们,忙碌依旧。
下雨的时候,渔排人便能预见到。雨前,乌云渐渐从地平线上泛起,渔夫们便会收拾渔排上的器物饲料,收好木排伐上的橹棹桨,以防器物割破渔网。
有一次下雨前,我正在渔排板上斫饲料,忽然间雨从远处向这边狂奔,我扔下刀具,迅速往木棚里跑,慌忙之下,滑倒在渔排板上,结果既淋一身雨水,大脚拇趾的趾甲整个脱落,痛得不得了。
春天的时候,雨连续下个不停。躲在渔排的木屋里看书,听雨,睡觉,喝茶,整个海面,除了几个渔夫摇动木伐经过,静得如深山老林。
风大的时候,雨帘由远及近飘浮过来,海阔云低,断雁飞过,偶有一机帆船开过,鱼跃出水面。那种情境下,看书累了,听雨久了,抛书睡觉,是一种不能名状的享受。
晴天,渔排上一派忙碌,木伐穿梭,海浪便起一阵停一阵,鸥鹭也就起一阵歇一阵。远处的田间,几只守犬在吠叫走过的老农,老农用锄头吓走守犬,然后深吸一口烟走向田埂深处。
早晨,可以看见太阳从海平面升上来,托着云朵和几只晨舟,渔夫用槁棹敲打太阳。
中午,要是夏天,就会躲在渔排木棚的后头喝茶乘凉,冬天,就会在向阳的一头晒日头取暖。
黄昏,坐在渔排上吃饭,满筷子的落日远山归帆堤岸乡里渔夫。碗里的海鲜与海里的海鲜好象还在会话。日头在远山落下,似乎可以看见老农牵牛而返,也似听得见牧童吹响的悠扬笛声。
夏日夜晚,坐在渔排板喝茶闲坐,几个排的人在一起,不需要灯光,整个海水能将星星或月亮光反射开来。我经常和隔排的阿哑比哑语,与他一起的老头来自外乡,能讲许多过去的故事。他每天讲一些,几乎构成一千零一夜。直到我读大学,再也听不到他那些动人的悠远往事了。
台风来临的时候,渔夫们便会会在一起,商量如何防台风,紧张收听来自汕头台的天气预报,商量上岸还是死守。
一年四季,一天早晚,渔排各有不同的风光。
我高考的时候发烧拉肚,之前几天便发作了。我记得推着自行车,走在泥泞的堤上,回到海排上的家。父亲带我去看医生,紧张了几天。
虽然病中,照常要考,但忘记不了带病在大雨中回到渔排的那段泥泞的小路。我那时倒没有想到,如果考不上,我就回去做瀛洲渔隐。如果读了大学,厕身城市,却总想回去做一自在的罾翁。
我常常梦见高考又病了又有几门功课没复习了,并在夜里吓了一身汗来。
我读大一的时候,我家的渔排一夜之间因赤潮损失殆尽,父亲也变成一无所有。直到现在我也常常梦见渔排,梦见坐在如沧海一粟的渔排木棚中,观海听涛。
汫洲渔隐,我一生的梦想,沧海罾翁,我一生的梦想。
今日写渔排,我想起我以前曾写的小诗:
东南渔隅,岛礁有诗。
船歌谁唱,帆索何年。
崖壁如削,石磴似悬。
海风盈耳,涛声振衣,
吾览江山,吾听风雨,
吾观鸥鹭,吾正忘机。
孤棹划月,一水依依。
静罾百鱼,闲网群鲜。
骇浪舟回,惊弦雁避。
横卧沙滩,斗转星逝。
指点诸屿,蹈海意气。
升桅揪锚,沧茫可济。
迅桨疾楫,灯塔立移。
把舵踏浪,谁秉高歌。
凭梁转牙,谁舒壮志。
影乱酒起,月明星稀。
白吴跃落,渔火骤起。
弄风击楫,今夕何年。
水月身舟,岛竦山峙。
挽月入海,水凉哩哩。
END
推荐阅读
美爆朋友圈的东灶山
春风春色拦不住,满山黄金风铃木
最近那么多的轻松筹,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我尚大辈
清明上山寻找乌归俵
汫洲老板喊话有房一族
敢如来,来如送……文未有福利
原创歌曲
蚝都汫洲欢迎你
汫洲拾遗
鸿门十三乡之《上山家散乡记》
视频
年汫洲镇首届民间春节联欢晚会精彩呈现
美食类:宝斗饼牛肉火锅海石花蚝门盛宴蚝的做法大全海鲜大餐蚝烙新米糜汫洲鲜海鲜做法汫洲美食汫洲汤早餐粿条汤虾姑牛杂小吃鸭母溜
特产:《鲜味潮州》汫洲海鲜养蚝技术鲜活汫洲大蚝之乡佛鼻青蟹山家番葛养蚝
故事:战斗英雄麦贤得故乡的蚝灜洲仙岛消失的乡里海鲜商贩林大目师傅释新曦骠骑将军邹将军林氏家庙武德骑尉林铜锤抗日传奇少帝泉龙井甘泉和龙王古庙汫洲的“汫”和“井”东灶人华侨林顺清明风俗电影院
风情:瀛洲大庙重光庆典村居乡野的童年春节营老爷锣鼓班祖公生食七样菜经典的年味勾花消失的行当“枭”文化卡土窑拜月娘七月半鬼节七月半说鬼扒龙船洗薄壳
美景:玩转汫洲全攻略汫洲名片大街小巷安路街台风天美景石公古榕汫和风情
热爱生活,传颂正能量,欢迎转发分享!
转载请联系小编,并注明来源。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bszl/78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