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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得加钱》傲骨铁心著
图片来源网络简介:贾六义愤填膺,振臂痛呼:“我家老太爷为大清流过血,流过泪,你大清怎么能说我贾家是贰臣之后呢!”为了祖上名誉,贾六奋发图强,变卖家产四处买官誓要为老太爷平反。没想到把大清买亡了!
01第一章三堂会审伽利略
乾隆三十七年,北京。
天刚过中午,约摸午时三刻左右,前门外大栅栏有名的韩家胡同口就来了一位右手提一鸟笼,左手捏两核桃的少年。
看这少年模样也就十七八岁,上身穿长袍外罩一对襟马褂,下身穿一青色裤子,头上戴着是旗人特有的皮制马虎帽,脚上穿的是一双皮靴。
不用问,这是旗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少年真就是吃铁杆庄稼的旗人,不过不是满洲八旗的,而是汉军八旗。
要说这少年祖上老太爷可是显赫的很,乃是曾巡抚河南、加兵部尚书衔、授太子太保,授拖沙喇哈番爵(云骑尉),为大清平定明朝立下汗马功劳的贾汉复贾太保。
只不过贾太保生前再是显赫,如今距离大清入关都过了百年之久,贾家自贾太保以后也没再出什么大人物,所以如今这贾家其实也就京中一普通旗人之家。
一家老小除了领取旗人专有的俸禄口粮外,就靠那云骑尉每年85两的世爵俸禄过活。
这点俸禄口粮在汉军旗人之中可能算好的,但同满蒙旗人相比,那可就是一点也拿不出手了。
谁让汉军八旗大多是后入旗,资历较浅。
虽说如今汉军旗人个个都以旗人为傲为荣,可在满洲蒙古旗人眼里,他们这帮人还是“本系汉人”,如此待遇肯定是不能和满蒙八旗相比的。
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也怪贾家的老太爷贾太保当年实在是太清廉,将一生积蓄全拿出来用于修建书院替朝廷培养人材了,死后根本没什么遗产留给他的子孙,导致贾家一代不如一代,属于典型家道中落的旗人。
更让人发愁的是,贾家的人丁打这少年祖父那辈起,也是越发凋零,到了少年这代贾家第四代男丁竟然就他一个,当真成了贾家的活宝。
一家子就这么一个男丁,贾家上下肯定对这少年无比重视,又是指着少年勤奋学习参加科举,好光宗耀祖重振贾家门楣;
要么就指着少年认真学习骑射,从军报国,于沙场之上再现老太爷的光辉,不说挣个一二三等公,怎么也得替子孙挣个三等哈达哈哈番(轻车都尉),要不然再这样坐吃山空下去,指不定哪天就要被出旗了。
问题是贾家这位活宝不但文不成、武不就,还沾染了一身京中旗人子弟的坏毛病,成天跟着一帮旗人崽子胡吃海喝,要么就是溜鸟赌钱,成了这一片有名的败家子,生生把他爹贾大全气倒几回。
但这事真不能怪贾六(前面两个姐姐,另有三个哥哥都是出生不久后夭折),要怪就怪这旗人的大气候。
大清入关之后,新生的八旗子弟没了父祖的辛苦,不必再南征北战,除了拿铁杆庄稼外,朝廷隔三差五还发放赏银,那打仗的事又都叫绿营给包办了大半。
久而久之,不管是满洲八旗还是蒙古八旗,包括这汉军八旗的新生一代,那是一代不如一代,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祖宗留下的骑射本事早抛到脑后根去。
急得当今乾隆爷连下多道圣旨,要求八旗子弟必须学习骑射,并且要掌握国语。只是乾隆爷再急,那八旗子弟都百年养成的性子和习惯也不是说改就改的,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
贾六这边,皇帝都管不了旗人子弟,况他那一天到晚望子成龙,自个却吃喝嫖赌样样全的老爹。
日子原本就这样过去,可是不出意外的意外来了。
一个后世的灵魂不知怎么的就附到了贾六身上,然后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少爷,老爷可是说了你要再进这等勾栏巷,回去要把你腿打断...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贾六不是一个人来的韩家胡同,还带了一个比他大了两三岁的仆人杨植,这也是他贾家唯一的家生奴,担负贾家保安、保洁外加保姆这“三保”重任。
杨植年纪虽比少爷大,可胆子却很小,加上老爷为了少爷进八大胡同的事都气病好几回,所以在少爷提着鸟笼准备昂首迈进胡同时,还是忍不住劝了句。
“怕什么?只许他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啦!他要是学好的话,给少爷我多省些家产下来,少爷我能穷到只能来这韩家胡同?”
贾六嘴一歪,不管杨植自顾自的就晃进了韩家胡同。
远处的胭脂胡同、石头胡同才是这前门真正的销金窟,上档次的所在。韩家胡同与这两处相比,档次明显不及。
韩家胡同莫听是个胡同,但这胡同真的长,且不是一般的胡同,因为这胡同两侧都是青楼。
只是由于这会是午间,姐儿们都在歇着养精蓄锐,客人们也没哪个白天过来寻乐子的,所以一眼看去胡同内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清净的很。
杨植嘴里嘟囔着万一老爷知道怎么怎么的,脚下却是紧跟着少爷的步伐,并且下意识的就要在前面带路,因为他知道少爷最喜欢哪家的姑娘。
轻车熟路的到达老地方门口后,杨植便要先进去替少爷问问姐儿醒了没有,却见少爷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恨其不争的摇了摇头:“没前途,脑子成天在想什么。”
“啊?”
在杨植莫名其妙且疑惑的目光中,少爷走到了不远处的聚春楼,这是一座集青楼与戏院为一体的所在。
楼上是姑娘的场所,楼下大堂则搭有戏台,左右以屏风隔了几间名曰官座,是豪客专有座位,也可以理解为VIP席位。官座以外是二三十张八仙桌外加长方凳,这才是供普通客人听戏坐的。
这种集青楼和戏院为一体的场所在八大胡同很是常见,通常都有“站条子”的。
所谓“站条子”就是指那些扮相好的男旦会扮好戏装站在台上供下面的客人品头论足。要是有相识的客人,男旦就会眉眼传情,作姿作态,有时还会直接下去伺候。
最后戏结束了,只要客人舍得花银子,男旦多半就会换了衣服随客人到附近酒楼或下处销魂去。不好这口的则端着茶碗上到楼上,那里自有好姑娘过来服侍。
整个行业如此,没人少见多怪,都习以为常。
这会聚春楼同样也没开业,所以莫说是客人了,就是伙计都不见一个。
贾六进来之后也没急着叫人,而是随意坐下打量戏台。他知道如今京剧尚未诞生,因为四大徽班得乾隆八十大寿才进京,这会北京城流行的戏是高腔和秦腔,同京剧有些相似,但唱腔略有不同。
杨植总算回过神来了,笑道:“少爷你要听戏的话得晚上来,这会人家可不开锣。”
贾六却扭头哂了一口道:“谁说我要听戏?”
“不听戏少爷你来这里做什么?”
杨植被少爷今天的举动搞得实在是糊涂,隐隐觉得少爷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太后她老人家八十大寿快要到了,咱们身为旗人子弟总得给太后她老人家尽点孝心吧?我寻思找这家戏班子排出戏,好给太后她老人家的大寿添些喜气。”
贾六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极为严肃认真。
“啥?”
杨植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自家少爷会排戏?
“你家少爷我可不是一般人,以后跟少爷多学着点,少爷我带你飞。”
贾六鼻腔闷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本他熬了几个通宵才写成的戏本扔在桌上,一脸得意之色。
“什么?”
杨植定睛一看,只见那册子封面用墨水写着一行大字——《三堂会审伽利略》。
02第二章紫禁城的敲门砖
三堂会审?
哪三堂?
分别是红衣枢机主教把持的刑部、紫衣大主教把持的大理寺,以及白衣总主教把持的都察院。
要有人问了,罗马教廷哪来的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贾六便回他你去过罗马吗?没去过怎么知道人家没有三法司的。
再看戏词,开场便是气势汹汹的红衣大主教于一通锣鼓后,站在正大光明匾额下唱曰:“乱臣贼子实可恶,不信上帝信科学。三堂会审伽利略,定要扫除日心说!俺,教廷红衣大主教是也!来啊,传罪犯伽利略父女上堂!”
众手持杀威棒的披甲教士顿时齐呼:“威....武!”
接下来便是伽利略父女上堂,见父女二人竟不行礼,红衣大主教立时又怒拍惊堂木,喝道:“大胆伽利略,上得公堂为何不划十字!”
只见那伽利略面无半丝惧色,反而哈哈大笑:“心中有主,不划也罢!”
红衣大主教气极,当下便要动刑,伽利略仍是不惧,当堂吟诗一首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罗马,满城尽是科学家。”
整出戏以罗马教廷三法司会审狂妄自大传播邪说的伽利略父女为主线,再引出布雷诺、哥白尼等西方圣贤,最终带出东方天朝。
此戏最后一幕,便是身披袈裟的大先生布雷诺站在罗马圣山之上远看东方,一旁手拿拂尘的老宗师哥白尼好奇相问所看何处。
但听布雷诺轻叹一声,诵号曰:“哈利路亚!”
尔后方道:“今有伽利略者在阳间著歪书立邪说,蛊惑人心。教廷三堂会审仍不能使其伏法,更不能使其归心,今闻得东方有天朝上国,此国民是良民,君是良君,更有圣母太后老佛爷法力无边,故我等西方教当往东方求见圣母太后老佛爷,再求她老人家施展雷霆大法,救我西方教...”
“可!”
哥白尼听得大是意动,急问:“只我等如何能见圣母太后老佛爷?”
布雷诺郑重答曰:“只需三呼老佛爷吉祥便可!”
幕后于是传来“老佛爷吉祥”群呼声,大幕也于此时缓缓落下,至此,《三堂会审伽利略》剧终。
然审伽利略剧了终,老佛爷大战伽利略这台续集却等着出炉。
这便是贾六的手段了,兵法有云:“欲擒故纵。”
只要这台大戏能于京中引起轰动,不劳贾六毛遂自荐,也会有一帮有心之人为了拍老太太马屁,将此戏引入宫中。
什么都不冲,也得冲那句老佛爷吉祥啊!
如此,老太太能不想听听自家如何普度西方子民,如何为西方教称颂的光辉事迹?
老太太的孝顺儿子乾隆爷能不见见哄得老娘如此开心的好编剧贾六?
到那时,贾六觉得自己想不发达也难。
什么?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
你能,你来!
反正贾六把自个闷了好几天,一百八十种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法子都想过,然而再仔细推演,竟是发现没一个行得通。
如今可是乾隆三十七年,清帝国强大着咧,并且乾隆在位到现在清廷也陆续取得平定大小金川的胜利、平定准噶尔部的胜利、平定南疆大小和卓叛乱的胜利,虽然同缅甸的战事清军并未取胜,但缅甸方面也害怕清军再次攻击主动派人议和。
因此尽管八旗子弟腐化得太快,以绿营为主的清军主力还是很强大的,掐灭以贾六为首的农民起义当真是小菜一碟。
在此前提下,贾六不认为自己有把爱新觉罗家掀翻的可能,再说了,他贾六根也不正苗也不红啊。
他爹贾大全的那个云骑尉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靠老太爷贾汉复当汉奸得来的。
反清,贾家虚着呢。
利用好自己旗人身份以及将来要承袭的云骑尉世职,好好的钻营门道争取投机取巧成为乾隆爷的重臣、宠臣才是正道。
人活一世,现实一点总不会有错。
将《三堂会审伽利略》这出戏作为自己迈入大清政坛的敲门砖,贾六是很有信心的,原因无它,乾隆同他娘都是狂热的票友,特别爱听戏的主。
不说乾隆自个曾经编戏改戏,就如今宫中便养着好几百专门唱戏的太监,此外景山后面还住着好几百各地推荐来的江南名伶。
只要皇上同太后说要听戏,顿时就能有十几台大戏等着皇上太后来翻牌。
贾六前世有个电视剧,其中两个格格最爱闹腾的居所漱芳斋就搭有专门戏台,今年已经六十二岁的乾隆爷隔三岔五就陪着老娘到漱芳斋听戏。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如今北京城里到处都是戏班子,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爱听戏,这便导致全国各地的戏班子争相向京师涌来,由此才有了二十年后的四大徽班进京,成就中国特有的曲种——京剧。
所以,这戏是绝对有搞头的。
依乾隆对他娘的孝顺劲,马上就要到的太后八十大寿肯定比之前六十、七十大寿还要热闹。
贾六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凭着《三堂会审伽利略》的创新热闹、别具一帜,赢得步入大清政坛的门票。
毕竟,大清朝这会闭着关锁着国,上上下下都喜欢看洋鬼子的笑话。乾隆他娘又八十岁的人了,陡然碰到这么有趣好玩的新戏,能不咧嘴乐?
老太太一乐,可比老头乐要实在的多。
为确保万无一失,贾六还准备在续集《老佛爷吉祥》中引入圣诞老人、丘比特等人物,通过东方化的戏剧性改编演绎,打造出老少通吃全家乐的大欢喜气氛,这样一来老太太不迷得含笑半步颠,就忒对不住贾六同志了。
“少爷,伽利略是谁啊?”
杨植虽是家生子,贾家却送他读过几年私塾,所以认得字。只是少爷写的这台大戏中的人物,他是一个都不认识的,以前也没听少爷说起过啊。
“你不认识他,他认识你就行。”
贾六心中想着正事、大事,没空跟杨植解释,让他到后台看看人戏班子有没有上工,要上工的话就请班主过来。
这可不是贾六摆谱拿架子,而是唱戏的属下九流,拿不上台面的行当。而他贾六公子可是开国贾太保的重孙,等他爹死后就是正五品世袭的云骑尉。
虽说这云骑尉只是清朝给有功之人的世袭爵位,并无实际职务差遣,但再怎么也是正五品的“贵族”,因此贾六必须让下九流的戏班班主过来见他,而不是屁颠屁颠跑去求人家。
真那样做了,反而叫人家班主看轻。
后台那边戏班子还没有上工,但杨植却找到了刚吃完饭的班主。
一听有旗人少爷要见自己,那宋班主不敢怠慢赶紧来了大堂,途中还让人去通知聚春楼的楼主。
03第三章我为大清流过血!
北京城里戏班子都是外地班子,外地班子想在天子脚下谋口饭吃少不得就得拜码头,递贴子,求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罩着,要不然就甭想开锣。
宋班主拜的就是聚春楼的东家桂祥,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旗人实际是个汉人。不过行里都知道桂祥这个东家也就是挂名,真正主事的那位主住在满城,一般人想见上一面都难。
现如今京师但凡能赚钱的行当,基本都有旗人背景,要不然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两个衙门你就摆不平。
很多汉人于京里做买卖为求个平安,都得托人在满城找关系送出份干股才行。不图别的,就图个心安,生意人谁个想天天被人找茬。天子脚下的店铺要被迫关了门,那损失可大了去了。
前门这块别看龙蛇混杂,却是北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八大胡同中的任何一条胡同都是这年代最繁华的娱乐一条街。
哪朝哪代,娱乐业都是挣大钱的好行当。
近些年随着大量外地戏班子入住前门,那“流量”更是蹭蹭上涨,以致外地进京公干的官员日落之后必须换上便服到前门实地考察一番。
宋班主拜的是桂祥的码头,但三喜班同聚春楼其实属于互惠互利性质。
三喜班给聚春楼带来客源,聚春楼则在这些客源身上进一步发掘,如此戏班子挣钱,聚春楼也挣钱,双方各取所需,合作一个多月下来也是融洽。
其它胡同更大的青楼,合作的戏班子通常都有好几家,天天演不同的戏,始终保持新鲜,去的豪客数量可比来聚春楼的多得多。
这会桂祥不在楼里。
宋班主虽心里有些慌,但想自家班子来京之后不曾得罪过人,过来一瞧那旗人少爷也只主仆二人不像来找麻烦的,心里便定当下来,很是客气的上前询问何事。
“你是班主?”
贾六将放在桌上的鸟笼子往边上挪了挪,顺手又将两颗核桃揣进兜,然后将他熬了几夜的心血朝班主面前一推,翘着二郎腿道:“小爷我自个编了出戏,劳烦班主瞧瞧,看看能不能给排排。”
“排戏?”
宋班主有些诧异,眼面前这旗人公子哥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怎么看都似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种人能编出戏来?
心下怀疑,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嘴里“哎哎,好好”的就把桌上的戏本拿到手,瞧了下戏名叫什么三堂会审伽利略,也是一头雾水不晓得这伽利略是哪朝的忠臣义士。
打开戏本仔细瞧起来,先前脸上倒没什么异样,渐渐的却是眉头紧锁,原因是这出戏讲的内容他闻所未闻,内中人物也是听都没听过,实是不知道这旗人公子哥搁哪听来的故事,胡编乱造弄成戏本的。
“这位公子爷,您这出三堂会审戏是好戏,这唱词也不错,瞧着倒是热闹的很,只是...只是我三喜班是个小班子,这真要承了公子爷的戏,要是演砸了怕坏了公子爷的心情,砸了公子爷的名头...”
宋班主不想接这出乱七八糟的戏,但对方毕竟是旗人,他也不好直接回了,便委婉表示他家班子水平有限,想请贾六另请高明。
“甭在这跟小爷废话,说吧,多少银子你才肯排这出戏!”
贾六前世可是单位专门负责接待来访群众的,看人看事特别准。打这班主说头一句时就知道他什么心思,因此懒得跟这班主废话,直接询问多少钱能干。
对于现在的贾六而言,时间才是金钱。
而金钱对于他而言,却是一堆粪土。
虽然,他贾家如今也缺粪土。
但能用粪土解决的事情,多尿两泡、多蹲两次总能凑一凑。
一句话,开价。
人公子哥话说到这份上,宋班主即便真心瞧不上这乱七八糟的三堂会审戏,也要本着生意人的本份开价。开什么价是一回事,这要是连价都不开,那就是成心瞧不起人,要得罪人的。
“公子爷真瞧得起我这班子,非要让我们排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至少得三百两银子。”
宋班主开出的这个价码是建立在他不想接这台戏基础上的,因为他认为三喜班要是照这戏本上的内容去演,多半是要砸名声的。
“什么?三百两!你还不如抢去呢!”
身为主人的贾六还没表示,作为仆人的杨植已经气得不行了。
他跟老爷、少爷在这前门进进出出多少次,大戏小戏不知听了多少台,哪里不知道这帮下九流的行情。搁正常情况下,有什么新戏本面市,戏班子都是主动抢着排且还要倒给钱的!
少爷这情况特殊,毕竟没有名气,让人戏班子抢着倒给钱不现实,但也不至于要三百两啊!
他在大堂听戏坐半天,嗑几碗瓜子,伙计也不过才收他五个大子。
“少爷,我们去别家,这班主心黑的了,甭跟他废话!”气不打一处来的杨植拎起少爷的鸟笼就要走。
贾六这边也气,班主是有些不厚道,来前他可是打听过京中戏班行情,估摸请他们排出戏顶天一百多两便能成,但这班主开口就是三百两,比之市场价翻了一倍,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的很。
要知道他爹贾大全那个世袭云骑尉一年俸禄才85两,他贾家每年从旗里领的俸禄口粮合一起也才二十多两,这要是答应给三百两,就意味着他贾家得三年不吃不喝了。
贾六真要答应,回头他爹贾大全知道能活活掐死他。
就是一百多两其实也够呛,因为贾六身上根本没钱。
他是计划跟两个出嫁的姐姐一人借二十两,再把他爹的云骑尉牌牌偷出来到钱庄抵押借上一百两,这么的将迈入大清政坛的启动资金给凑上。
抵押云骑尉的牌子从钱庄借钱不是贾六首创,而是他爹贾大全年轻时的创意,如今已经是旗人家庭普遍现象。
好比贾家这个云骑尉的牌子朝廷一年给发85两俸禄,拿到钱庄借两,钱庄不可能不借,因为他们知道牌子主家不可能为了两就把每年铁打不动的85两扔河里的。
所以对于钱庄而言,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种事在满八旗当中也多的是,好多人家的子弟一天到晚花天酒地坐吃山空的,怎么可能没个青黄不接的时候。
同样是旗人,满八旗比汉八旗高贵,可他满八旗又分上三旗、下五旗,八旗上百万人,可不是家家都有人在朝中做官的。
破落户有的是。
从工程定项到资金落实,一切都在贾六掌握之中
等戏排了,轰动了,进宫了,老太太乐了,乾隆爷召见了,还怕还不了钱庄这一百两小钱?
想法是好的,两个姐姐待贾六也是真好,不怕她们不借。
问题是人家班主现在要的是三百两,贾六到哪弄?
计划中的银子全部到位,他也差了一半呢。
宋班主见这旗人公子哥闷声不语,也怕对方多想完了给自己惹麻烦,便解释他们戏班连伙计打杂的一共有六十多号人,要是接了这三审伽利略的戏,戏班子上下就都得动起来。
但是每天的正常剧目演出又不能停,所以只能抽空来排。这样一来戏班子上下肯定有怨言,他虽是班主也不能强迫人家排戏,因此到头来还是得用钱来解决。且这出三审大戏又突出一个热闹,戏本最后还画了不少新行头,这些都要花钱添置。最终算下来,银子不老少的。
另外一个原因宋班主没好意思讲,那就是这三审什么的戏既然排了肯定就得上演,问题是这乱七八糟的东西能有客人花钱看?
到时肯定要亏,这部分亏损的钱自然不能让他们三喜班来担。
“公子爷要真心想叫三喜班来排这出戏,小人也给句实底,最少也得二百六十两。”
宋班主自个给降了四十两,却不是想做成这桩买卖,而是变相给眼前这位旗人公子哥一个台阶。
“少爷,走吧,太贵了。”
别说二百六十两了,就是二十六两,杨植都不愿意,谁知道少爷今儿是抽了什么疯,好端端的要排什么大戏...
少爷那边却是放下了二郎腿,轻叩桌面,身子朝前去了去,问那班主:“没的商量?”
宋班主摇了摇头,心里想着这旗人公子哥家中肯定不怎么显贵,因此多半拿不出这笔银子,所以还是赶紧走人的好,别耽搁他忙正事。
不想,面前这位旗人公子哥却是起身站起,然后丢下一句话:“二百六十两就二百六十两,你等着,明儿我就拿银子过来,到时你们给我好生排戏,小爷不会亏待你们。”
说完,贾六拿起自己的心血大作转身便出了聚春楼。
杨植见状赶紧跟了上去,一路上却是喋喋不休。
“少爷,咱还是别排了吧,二百六十两呢,到哪弄这笔银子去?”
“少爷,家里面可是没什么值钱东西变卖了,能卖的早被你偷着卖了...”
“少爷,少爷,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
杨植说什么,贾六一句没听得进,他这会满脑子就是银子的事。
二百六十两其实还是贵了,但物有所值,一想到老太太乐了后的高额回报,贾六砸锅卖铁也要把这笔投资给落实。
怎么落实法?
云骑尉外加旗人身份,跟钱庄借二百两是没有问题,大不了利息高点。钱庄要是不借的话,贾六还有后手,那就是把家里被他爹败光后仅剩的几十亩田契偷一些出来抵押。
反正不管如何,这银子必须要想办法凑起来。
代价嘛,大不了被贾大全再揍一顿。
退一万步讲,贾大全死后贾家的所有东西都是他贾六的,如今不过是提前透支一些,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路,当真是归心似箭(偷心似箭)。
贾家是汉军旗人,因此住在满城,也就是从前明朝的内城。
大清建国后将北京内城改做满城,除了旗人和官员,外城的汉人可是不能入内的。被发现了重则杀头,轻则也是要流放宁古塔或西北苦寒之地的。
贾家隶属汉军正蓝旗,所以同满洲正蓝旗、蒙古正蓝旗一样都是在崇文门内那一片居域居住。
由于贾家老太爷贾太保是朝中重臣的缘故,贾家的院子其实地理环境还不错,是紧邻满洲正蓝旗的西柳胡同。
进了胡同到了家门口,杨植还在那苦口婆心劝说少爷别干蠢事,把个贾六听的脑袋都大了,没好气的瞪了眼杨植道:“你不跟老家伙说,他天天喝得醉熏熏的怎会晓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贾六两手负在身后,看着贾家这唯一的奴才语重心长道:“栓柱,你啊眼光要放长远些,如今我是少爷,将来呢?”
栓柱是杨植的小名。
“将来?少爷当然就是老爷喽。”
杨植的回答让贾六很是满意,正要指明老爷的性质和重要性时,院子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继而紧闭的院门被人拉开,一个胖乎乎的老头满脸急慌的出现在贾六的视线中。
老头正是他爹贾大全。
没等贾六开口问他爹着急火了的干什么去,他爹就一把上前抓住自己的好儿子,不由分说就往胡同口外拉。
这把贾六弄懵了,一边挣脱贾大全一边气道:“老家伙,你拉我干什么?”
“跟爹去都统衙门!”
同宝贝好儿子斗了好几年,也气晕过好几次的贾大全,这次竟是没有破口就骂“小兔崽子”,然后甩两个耳光下来,而是同天塌下来般火冒金星似的拽着儿子就往胡同外跑。
“去都统衙门干什么,我不去,我还有事呢,要去你自个去...”
贾六可不想错过去贾大全房间翻箱倒柜的大好机会,极力挣脱这位歪的不能再歪的“上梁”。
前身沾染的坏毛病除了同当下旗人子弟只知享乐的大环境有关,同这位上梁不正的老子也脱不了干系。
“你小子有个屁事!别犟着了,出大事了,赶紧跟爹走,迟了就完了!”
贾大全虽然胖,可身子早被酒色给腐蚀的差不多,跑了这么点距离就已经是气喘吁吁。
“出什么事了?”
贾六意识到可能真有事情发生,要不然油壶倒了也不会扶的贾大全不会这么着急惊慌。
“都统衙门把咱家列在出旗名单了,你不跟爹去衙门闹,明儿咱们就是乡下的汉人了!”
贾大全急得拿起手中的世袭云骑尉的铁牌就朝脑门拍了一下,“我贾家可是功臣之后,老太爷为大清立下过汗马功劳,你爷、你爹我也为大清流过血,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咱贾家!”
声音悲呛,就差嚎哭。
“叭!”
贾六手中的鸟笼在他爹大全的余音中轰然落地。
啥玩意?
说好的八旗子弟与国同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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