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一声锣鼓歇，
不知何处是家乡。
——
这是一个成年人走出这两个月付出的代价。
不再信任。
晚上吃好饭写好作业，就是八点多钟。
看着芒果的大肚子，我决定起身带他下楼走两圈。
丢好垃圾，走到小区门口，突然发现门岗撤了。再一抬头，路对面的全家里面正灯光明亮，三五个人正从里面朝外走。
解封了？！
这个念头一出，我立刻拉起芒果的手，向门口走去。
门开着，门卫们也在，他也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追问出门的缘由，他甚至一句话都没有问。
我也没有解释我为什么要出门，我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我们谁也没说话。
我就那么出去了。
就好像，白天里，楼栋群里还招呼着申请过出门的五户li邻居，排队拿出门证的对话；
共享平台上，一早还有人放下了一把小葱和一颗包菜的热闹；
中午做核酸时，门口志愿者和大白还严阵以待维持秩序的情形；
下午，我还和三金讨论出门，需要的到底是72小时核酸还是48小时的问题……
和过去的两个月没什么区别的一整个白天，都只是我做了个梦一样。
醒了。
所有的“一二三不许动”的荒谬日子，在这个悄无声息的夜里，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走在生活了十多年来无比熟悉的街道上，我竟然激动了。
这是我每天在窗边，眼睁睁看了两个月的街道。我终于又实实在在地把脚踩上来了。
我举起手机，又想拍照，又想打给全世界，还想奔跑。
结果只是抓着芒果的手，左右看了看，假装镇定地向前走。
我走进第一个有光的店铺，“妙生活”。
我突然像个神经病一样，大声问人家，
“明天还开门吗？”
“开！以后都开！”离我最近的老板娘，把脑袋从柜台伸了出来，笑了。
她连口罩都没戴，见我问话，赶紧又拉了起来。店里只开了昏黄的一盏灯，包装纸箱叠得高高儿的，货柜上一大半都是空的。
但我几乎都能看得到，老板娘脸上的笑意，透过口罩，和我的欢喜，在空气中撞得手舞足蹈，难分难解。
“好！我明儿来！”
我一路蹦着走，从场北路，到三泉路。
路过宝宸，小区门口看上去还照旧，三五个志愿者正在整理收拾。没什么进出的人。
事实上，整条路上人都不多。
偶尔的两个人，路过我们时，都和我们一样，静悄悄地看着对方。
整条街道上开着门的，都是些小超市，便利店，还有理发店。除了理发店，其他的，都是这段时间能在外卖上见到的商家。
没有别的。
但我还是感激得快要涕零。
路过正在整理货架的零食铺，门帘半开着，我跟正在打电话的老板点头示意了下，就弯腰进去了。
这也一定是这次保供的商家。
里面还暗着，但能看得到处处都是叠得高高的包装纸箱，货柜上也照旧一大半是空的，靠近门口的地面上，堆着满满的火腿三明治。那种你在团购上处处可见的产品。
原本装冰淇淋和速食的地方，则都塞满了冷冻肋排。
我挑了瓶大麦茶。芒果拿了剩下的最后一瓶啵乐乐。
收银系统也没有恢复，我把钱直接付给了老板。
出门的时候，我一脑门撞到了门帘上，而一样昏头昏脑什么也没看见的芒果，则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比他多出来的这三十厘米，纯属多余。
捂着头，路过长江西路上的广场，平日里广场舞喧嚣的地方，草已经长得半人高。混在边上景观棕榈树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棵小树。
我看了它们一眼，这应该是它们一生里最高光的时刻了。
明天解封了，命运估计就不好说了。
同样草木茂盛的，还有中原地产。
门口整整齐齐一排野草，亭亭玉立的，像是自家种下的景观植物。
像两个月之前的惊奇一样，这个晚上，对芒果来说，依旧很惊奇。
如果去掉中间的两个月，倒是一段现成的蒙太奇。
“店怎么都关门了？”
“呀，店都开门了！”
“车子怎么都没了呢？”
“路上有车子！”
“地铁啊，妈妈。听说地铁要停了，是吗？”
“地铁啊，妈妈。地铁明天会开的，对吧？”
……
两个月之前，那个夜里，他所有的问题，我都答得笃定。
“三天之后就好啦，你就好好记住这时候，对上海来说，太难得了。”
两个月后的今天，这个夜里，他所有的问题，我都不敢随便回答。
“嗯，据说明天会恢复。具体的，要等明天看。”
这是一个成年人走出这两个月付出的代价。
不再信任。
我终于不再轻易相信，我本应该相信的那些了。
也许这相信它对它们来说，不值一文。但这相信，是我对这个世界和生活，所能给与的最大的真心。
关于明天。
所有想说的话，这两个月里，都一天一天说尽了。
说到今天，写到这里，除了眼前看到的，心里什么都没剩下。
连明确点的心情都没有。
怕庆幸早了，也怕伤心少了。
我在这个晚上，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夜晚，像是看到了命运的暗语。
这场暗语，声势浩大而来，丢盔弃甲而去。
一路稀里糊涂，颠三倒四，乌烟瘴气。
黑着来，黑着走。
连句像样的收尾，都没来得及留下。
而我，既没料得到开头，也没猜得到结尾。
朵尔问我，“如果再来一次呢？”
你大可试试。
朝看水东流，
暮看日西坠。
百年明日能几何?
——
这是3月31日夜。
那时候，我印象里，没见过这样的上海。
可上海不如那样，两个月了。
谁的明天也不会随便来到。
既然解封，各位，愿我们六一快乐。
晚安。
日常爱你们。
没什么比孩子，更能懂得两个月的时间力量。
两个月，足够胖出一个新少年。
转，这样也是上海。
长江西路上，中原地产的门前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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