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飞
可能是家乡靠近大海的原因，每年秋天从西伯利亚回到我国南方的大雁，或者是从家乡的天空飞过，或者是在家乡的庄稼地理歇脚。这些年年见面的大雁，乡亲们都尊称它们为“老雁”。
那天，我们队里二十几个社员正在村西的地里种麦子，天傍晌的时候，突然从东北面的天空中传来“嘎嘎”的雁叫声。
听到今年的第一声雁叫，在地里忙着种麦子的社员们都显得有些兴奋，他们纷纷情不自禁地停下手里的活儿，直起腰，抬头擦把脸上的汗水，再久久地仰望着天空中南飞的“雁阵”。这时，几个姑娘更是多情，她们用手搭起眼罩，满脸惆怅地、痴痴地望着“雁阵”由远而近，由大变小，远去了，远去了，直至看不见大雁的影子……就在这个温情荡漾的时刻，生怕耽误了干活的队长牛满山竟毫不留情地大声吆喝：“咋啦，都在家想女婿吗！啊？”队长的话音刚落，立马就招来那些心怀“鬼胎”的小青年们的一片嬉笑声。
回到家，我把队长“叱”姑娘们看雁阵的事儿告诉了俺娘。娘听后有些伤感地说：“可能你不知道啊，队长对姑娘们‘凶’的那句‘糙话’，其实是话出有因的。”接着，娘给我讲了一段故事：
娘说，这事儿就发生在咱们月亮湾村里。有一年冬天，在村里与其同村的巧莲姑娘相恋了三年的青年小伙牛春茂和村里另外两名青年要去当兵了。送军的那天早晨，村前的老槐树下站满了送军的大人和孩子。欢送的锣鼓震天响，送军的三辆自行车一字排开。就在胸前戴着大红花的牛春茂准备上车的时候，巧莲姑娘突然从人群中冲向春茂，并伸手拽住了春茂的衣角久久不肯松开。这突然出现的一幕，让那些锣鼓手忘记了敲锣打鼓，一个个瞪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这让人眼热的场景。这时，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屏住了呼吸，惴惴不安地观望着、等待着，突然空中传来雁叫声……两人恋恋不舍地对望一阵后，只见春茂轻轻握住巧莲姑娘拽着衣角的手，饱含深情地说，巧莲，等着俺，每年秋天，俺会让南飞的大雁把俺的立功喜报捎给你，你看到了大雁，就是看到了俺……听了春茂的话，巧莲姑娘松开拽着春茂衣角的手，扭过身，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见此情景，在场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都被感动得哭了，就连那些眼皮子硬的男人也哭了。从此，村里人每当见到大雁从天际飞过时，总会与村里曾经发生的送军故事联系起来，年年不忘，年年相传。
娘讲的这个故事让我好生感动，随之我也想起了小时候我们小孩子见到大雁时那种兴高采烈的场景。
小时候，每当大雁飞在村庄的上空时，村子里的孩子就会欣喜若狂起来，孩子们昂着头追赶着天空中的雁阵，边跑边喊：“老雁、老雁，掉锅里哈（喝）面；老雁老雁你别走，快来俺家哈壶酒……”直至把大雁送出自己村庄的天空。
其实，我们这些小孩子说的哈面哈酒，并不是请大雁哈面哈酒，而是期盼着大雁能从天上掉下来，让娘做一顿用大雁肉开卤的面条喝，或者是让爹就着大雁肉喝上一壶酒。遗憾的是，尽管我们这些孩子一次一次地期盼，可终究也没能盼到能有一只大雁无缘无故地从天上掉下来，反倒是，每每此时，听到喊叫声的大雁就会一鼓作气，飞得更快，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要说搏击长空的雁阵有一种不畏艰难、勇往直前的精气神儿，那么大雁落地的气势更是壮观与恢宏。
大雁降落一般选在午后或黄昏，每当此时，往往在你不经意间，天空中会突然传来隐约的雁鸣，听到雁叫，急忙昂头寻望，只见从大海那边的长空悠悠飞来一群大雁。雁群呈“人”字形或“/”字形，越飞越近……越飞越近……可能是领头雁发现了大地上墨绿的麦田的缘故，接着，雁群就开始变换队形，越飞越低……越飞越低……继而，上百只的大雁在麦田的上空盘旋起来。这时，如果你隐藏在麦田近处的地沟里，当盘旋的雁群离地面丈余高的时候，你就会清晰地发现，一只只灰褐色的大雁羽毛润滑，体型健硕，身姿十分漂亮。当雁群从头顶掠过时，立马就会给耳边带过“呼呼”的声响，像疾风似洪流，场景震撼人心。当盘旋的雁群离麦田有人那么高、头雁确认地面上没有危险的时候，雁群便在头雁的带领下，纷纷把向后伸直的两条腿垂下来，并快速扇动着双翅，缓缓着陆，最终稳稳地站立在麦田里，继而高昂着头，把张开的双翅收起来，接着抖落一身风尘后，熟练地把两只翅膀别到后背上……
有时候，一群大雁刚落地，紧接着又会从大海的方向飞来另一群大雁。当这群新飞来的大雁发现下面的麦田里有自己的同伴时，知道此时的麦田里平安无事，头雁便会一声令下，雁群即刻降落，接着一声声呼叫着在麦田的上空盘旋着。这时，麦田里的大雁见到空中来了“客人”，随即就会热情起来：一个个向着天空伸着脖子，以主人的姿态呼应着到来的客人……就这样，大雁一群接着一群地飞来，又一群接着一群地降落，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麦田里就会有几百只、甚至上千只大雁汇聚在一起，隔远望去，夕阳下的雁群黑压压的一片，场景十分壮观。
大雁的警惕性很高。当它们落地以后，为了防止不怀好意者的入侵，头雁会在雁群的周围布下道道岗哨。那些负责站岗放哨的大雁很是恪尽职守，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不换岗之前，它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不吃、不喝、不睡，专注于自己的警戒工作，一旦发现风吹草动，便立即采取大声鸣叫的方式来向其他正在觅食或睡觉的大雁报警。
大雁的嗅觉也是很灵敏的。一般情况下，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在离雁群一百来步远的范围内，大雁是不会在意你的，它们既不惊叫也不起飞，照样悠然自得地该干什么干什么，但若是有一个带着猎枪的人走在两里地之外，不管他是把猎枪别在身后，还是将猎枪藏匿在草捆里，雁群都会随即警觉起来，因为土药味儿对大雁的防卫神经异常敏感，一旦猎者向它们走来，它们就会大呼小叫，振翅起飞，根本就不给偷猎者留下丁点开枪的机会。白天是这样，晚上更是如此。大雁克服夜间看不见东西的自身弱点，硬是凭着灵敏的嗅觉，一次次成功地躲开了那些山猫、野狗、黄鼠狼的夜间偷袭。
大雁落进麦田并在麦田里过夜的目的是为了填饱饥饿的肚子和养精蓄锐。因此，第二天早晨，你要是有意去看大雁，你就会发现，一群群在麦田里吃饱了睡足了的大雁都在重整阵容，正一群接着一群地披着朝霞，展翅踏上了新的征程。这时，你若走进大雁宿过的麦田里，你会看到，大雁给我们留下的是一片片受伤的麦苗和满地的大雁屎。凡是见到这种场景的庄稼人，他们都会一遍一遍地念叨：“麦苗不怕踩，就怕老雁逮（吃）”。意思是说，冬前停止生长的麦苗不怕踩踏，而让大雁吃过了的麦田，来年的小麦就会减产。尽管庄稼人痛惜庄稼，可每个人从来也不舍得伤害大雁，并且一年一年地，年年盼着大雁归来，又年年不舍地送着大雁离去，南飞的大雁已成为庄稼人心里割舍不下的思念，以至于后来看了电影《归心似箭》以后，人们每每看到雁阵掠过村庄，一首伤感而优美的歌曲就会随之从心底氤氲全身，继而情不自禁地或心中吟唱或引吭高歌：“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来归/已盼春来归……”（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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