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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四大疑案之一上集

来源:锣鼓 时间:2022/8/8

有情人劳燕分飞(1)

  毕秀姑在正月灯会上与杨乃武相遇。

  二人一见钟情,接着频频来往,最后竟私定了终身。

  但两个人的事遭到杨乃武父亲的激烈反对。

  同治八年(年)三月初八,午。

  红日高照。

  因为当地大户杨家在这一日娶亲,浙江省余杭县仓前镇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八名唢呐手高吹着“龙上天”乐曲,随着披红挂绿的迎亲车马队进入杨家所在的街巷。

  那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足排了一里多地。

  新郎蓝轿在前,新娘花轿在后,轿后两侧“紫气东来”与“财源广进”相互映衬;一排丫鬟提着喜灯,两行执士平举“双喜”;队中锣声喧天,鼓声震地。

  迎亲队伍和争瞧热闹的男女老少将杨家门前街巷挤的满满当当。

  婚礼办得十分的排场。

  迎亲队伍到了杨家门前,蓝轿落下,新郎官一打帘走了出来。

  这个年轻人长身岳立,穿一身红府绸夹袍紫马褂,胸前大红花打着十字结,长的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相貌端正。

  娶亲的新郎官名叫杨乃武,时年二十八岁,是余杭县的秀才。

  他不仅人长的英俊,在仓前镇上也颇有名气。

  此人文采出众,下笔成章,圆滑老到,又好抱打不平,专揽词讼,为人出头,常常胜多败少,所以说起杨乃武,仓前镇没有不知道的,人称“刀笔”。

  此时的杨乃武出了蓝轿,大踏步径直走到花轿前,将花轿引进府中。

  花轿刚一入府。

  鞭炮声立时响成一片,震耳欲聋,炮屑纷纷。

  院内早已准备好的28只金黄色的“舞狮”也随着鼓乐的节奏,舞动起来,真个是盛况空前。

  仓前镇百姓久未见到这么阔气的婚礼,都忍不住啧啧赞叹,满脸艳羡之色。

  这边一派喜气洋洋之景,但就在不远的街巷里,却有一人独自饮泣。

  这人便是人称小白菜的毕秀姑。

  毕秀姑出身小户,童年即死了父亲,既无伯叔,亦无兄弟。

  因生活无靠,其母王氏遂改嫁于一个叫喻敬天的小贩,毕秀姑亦随母来到喻家。

  毕秀姑天生的楚楚动人,容貌秀丽,仓前镇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俏丽如她的。

  但是出身贫寒,家中十分穷困,继父喻敬天也不喜欢她。

  毕秀姑照样和其他穷人家的女孩一样,每天都要早起晚睡,抛头露面,忙碌不停。

  又因生得漂亮,常受市井无赖的调笑侮辱。

  因她欢喜穿件绿色衣服,系条白色围裙,人又清秀,好事者给她起个绰号叫“小白菜”。

  小白菜自恃天生丽质,又看过一些才子佳人的戏,心性就高了起来。

  一定要凭着自己的美貌嫁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但她身处社会最底层,连中等人家都难以攀上,何况是想要攀龙附凤。

  所以直到十八九岁,仍是高不成低不就。

  恰巧在同治七年时,小白菜正月灯会上与杨乃武相遇。

  一个是未嫁贫家女儿,没有什么大户人家的约束;一个是单身风流才子,更尚风花雪月。

  二人竟一见钟情,接着频频来往,最后私定了终身。

  杨乃武自以为找到了红颜知己,回家兴冲冲将此事与父亲说起,欲托媒去喻家提亲。

  谁知父亲听了大怒,指着杨乃武的鼻子大骂道:“两家贵贱有别,门户悬殊,怎么可能结亲?岂不是要丢了杨家的脸面?真是妄想。

  你也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应当知道门第有别、尊卑有序的道理。

  怎么会想出这样不顾孝悌、不知廉耻之事来?!我还听说喻家那个拖油瓶的女儿,人送绰号小白菜,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如今却勾引到我杨家头上来。

  若找了这样的人恐怕连你的前程都耽误了。

  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今后也不许与那小白菜来往。

  把心用在读书上,中举人、考进士、做官当老爷,为祖上争气,为杨家门楣添光才是正理!”杨乃武是个孝子,见父亲坚决反对,只好先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

  但杨父还是不放心,担心杨乃武仍放不下小白菜,收不住心而耽误学业。

  便四处托媒说亲,最后与余杭一位大户人家的女儿定了亲。

  这户人家姓詹,和杨家一样也是书香门第,有名的乡绅。

  不仅门当户对,而且杨父还打听到这位詹家的女儿,为人最是贤淑,自幼饱读闺训,知书达理,所谓三从四德,都能确守不逾。

  所以订亲不久,就让杨乃武急急将詹氏娶过门来。

  小白菜听了杨乃武在仓前镇大办婚事的消息,就如头顶响了一个霹雳,腊月里泼了一盆寒水,顿时僵立无语,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将手中盛着几件旧衣服的洗衣盆一丢,回到自己的房中,掩了门大哭起来。

  喻敬天不知其中缘故,听小白菜在屋里呜呜的哭了半天,听得不耐烦,对小白菜的母亲喻王氏道:“小妮子这几天真是奇怪,这些天来整天价无精打采,心事重重。

  今天杨家办喜事,她听了炮仗声,倒哭个没完。

  我看她也二十了,已经成老姑娘了,不如快快嫁出去,也省得在家烦心。”

有情人劳燕分飞(2)

  喻王氏知道小白菜心性高,又不好对喻敬天讲明,叹口气道:“虽说是姑娘大了,但也要找个好人家才是。

  我家姑娘生得端庄清秀,总不能随便嫁出去委屈一辈子。”

  “秀姑也有几分颜色,做事情倒还勤快。

  只是脾气忒怪些。

  媒人介绍了多少人家,她都不愿意。

  就凭咱们小户人家,她还想找个什么样的?前天街坊冯许氏又来咱家提亲。

  说是太平街葛家家境还算宽裕,家主叫做葛品连,虽说是年纪大些了,比秀姑大着十来岁,但人老实能干,又开着一家豆腐店。

  家中只有一母,无有负担。

  我看这门亲事,倒还合适。”

  喻王氏心疼女儿,道:“虽是家境还过得去,但这种手艺人家,做一天饱一天的,哪知道未来日子怎样。

  再说……”喻王氏话未说完,听里屋哐的一声,小白菜将两扇门打开道:“娘,您别说了,这门亲我答应了。

  让他家快快下了聘礼,择日成婚就是。”

  喻敬天和喻王氏见小白菜答应得痛快,反吃了一惊,抬眼看小白菜已经哭得二目红肿,脸上却显出愤愤之色,冷笑道:“爹爹说的对,好歹总是要嫁的。

  像咱们这样穷人家,又能想嫁的多好呢?即便是攀上所谓大户人家,说不定还是薄幸负义之辈,更受委屈。

  既然葛家还算小康,人还老实,便答应了婚事吧。”

杨、白二人再生旧情(1)

  成亲之日,小白菜乍一见相貌丑陋的葛品连,洞房之夜竟不肯与其同床。

  杨乃武结婚两月之后,其父病亡。

  杨乃武一等到脱了孝服,便急急赶到小白菜家,却听到小白菜已经出嫁的消息。

  就在杨乃武成婚三个月后,小白菜也出嫁了。

  成婚那日,一路吹吹打打,小白菜被一顶花轿抬到了葛家的豆腐店。

  拜天地之后,接着便是见礼。

  小白菜蒙了盖头先拜了婆婆葛喻氏,又与诸亲友都见过了礼,方回洞房休息,坐在花烛之下。

  耳听外面的亲友同来贺喜,热闹了整整一天,一个个欢呼畅饮直闹得灯阑酒罄,才意兴阑珊的各自回去。

  等到月上中天,三更二刻之时,豆腐店的店主葛品连,方打着酒嗝兴冲冲的步入洞房。

  葛品连将房门关好,回过身见小白菜正坐在两支大红烛下,虽然披着红盖头,但仅看其窈窕身姿,便有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他笑着走过去,嘴里道声娘子,将盖头轻轻掀起。

  二人方一对视,都禁不住同时啊了一声。

  小白菜虽然不是不出深闺的女子,葛品连也常常跑街卖豆腐。

  但二人却直到大婚前,从来没有见过面。

  葛品连早听说过小白菜生的漂亮,但今日一见,却比听说的还要美丽。

  只见她两条春山眉,似戚非戚,一双秋水眼,亦明亦荡。

  雪肤花容,琼鼻樱口,真是天仙下凡,西子再生。

  所以禁不住啊的赞叹一声。

  小白菜也是头一次见葛品连。

  原来听媒人说,此人虽然年纪大了,但长相也还端正。

  但亲眼见了,却见他生的丑陋不堪,一张漆黑麻子脸,粒粒起绉。

  两条扫帚眉,一对铜铃眼,一个塌鼻梁,一笑露出一口的阔板黄牙。

  小白菜一见之下,如五雷轰顶,只觉眼前一黑。

  心中五味瓶打翻了四味,酸咸苦辣,一起涌上来。

  葛品连正看得发呆,小白菜却忽的从床上站起来,直走到梳妆台前,背对着葛品连坐下。

  她拿起梳妆镜看着自己的影子,只见镜中的自己生得长眉飞鬓,媚眼含春,端的是倾国倾城的颜色,人间无双的娇容。

  可就是这副花容月貌,如今却匹配了一个相貌丑陋、举止粗俗的卖豆腐的男人。

  想当初,自己是如何的心高气傲,整个仓前镇自己真瞧的上眼的男人还没有几个。

  如今虽然是负气而出嫁,绝情而自弃。

  但眼瞧着葛品连这般的猥琐丑恶的样子,便已经是讨厌万分,若同他共床合枕,别说是别的事情,就是半夜三更,香梦初回,在枕边瞧见了这般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儿,也得吓一个半死,如何能白头偕老,同过日子呢?再想想杨乃武雍雍华贵的神色,大方雄俊的相貌,二人简直是天渊之隔。

  想到此,小白菜竟心如刀绞一般,不禁流下两行泪来。

  既埋怨老天无眼,错定了姻缘,又恨杨乃武寡情薄义,使自己落得个彩凤随鸦的下场,枉负了一生。

  小白菜在妆台前自怨自艾,直坐了一夜。

  葛品连老实,又怜惜小白菜是个婷婷娇娘,竟也陪她坐了一晚上。

  大婚的第二日,就垂头丧气的上豆腐坊磨豆腐去了。

  虽然小白菜悔青了肠子,但毕竟已经嫁到葛家,生米煮成了熟饭,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了。

  又亏得葛品连是好脾气,对小白菜体贴入微,百依百顺。

  到底比以前在继父家强了许多,她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与葛品连圆了房。

  葛品连初试人伦,便尝了一遭软玉温香,早把魂灵儿飞上了半天,从此对小白菜更是尽心伺候,无微不至。

  小白菜也不再嫌葛品连相貌丑恶,不堪同衾。

  日子平平淡淡过了两个月。

  八月的一日黄昏,小白菜刚从娘家走回,路过城隍庙,远远的看到一个人走过来。

  那人穿一身白绸夹衫,没有套马褂。

  虽是一身素衣,却系了一条湖色丝绸腰带,青缎帽上顶一块蓝水晶结子,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直拖到腰间。

  走路气宇轩昂,气质雍荣华贵。

  小白菜一眼就认出是杨乃武,急忙低了头,远远的躲过。

  但杨乃武已经先看到了小白菜,便紧紧的跟过来。

  小白菜走的急,他也跟的紧;小白菜走的慢,他便跟的缓。

  一直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杨乃武紧走几步,追上小白菜道一声:“秀姑!”小白菜此时眼泪已经止不住的夺眶而出,停了脚步,背着脸恨恨道:“你背负诺言,无耻薄幸,我与你已经恩断义绝了。

  你不去和你的新人续好,还来找我作什么?”

  杨乃武急忙道:“我并非不想娶你,但父命难违,家族亲戚也十分反对,哪里能由得我作主?我娶詹氏也是迫不得已,情势所逼。

  但我心中从来便未忘记过你。

  上月家父病逝。

  我办完父亲的丧事,就立刻打听你的下落。

  哪知道你已经出嫁了。”

  小白菜本就对杨乃武旧情难断,又听他言语恳切,似乎字字真情,当初的情恨立时消去了大半,呆怔了半晌才幽幽的说道:“但你已娶妻,我已嫁人,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又能怎样呢?”

杨、白二人再生旧情(2)

  杨乃武也叹口气道:“我本打算孝满之后,娶你做小。

  谁知你已嫁作他人妇,再无法做长久夫妻了。

  今日偶遇,权当最后一面吧。”

  杨乃武想了断旧情,但小白菜此时见了杨乃武,却是旧情复燃,心中又升起一股不平之气来,心道:“自己有了这样一付姿色娇容,倒落在穷苦人家,且葛品连人既丑陋不堪,又蠢笨如豕,庸庸碌碌,这样一个莽夫如何能与杨乃武相比。

  白白是辜负了自己这付天生娇姿。”

  她对杨乃武亦是痴心不改,情丝难断,更不甘心从此困顿一生,不由下了决心道:“二少爷,你是个著名刀笔,在咱们仓前镇上,哪一个不知道你的名声,便是余杭县城内,也赫赫有名,谅来对于悔嫁的事情,做起来也是易如反掌吧?”

  杨乃武不明白她的意思,疑道:“让我悔婚?在我这种门庭,怎能无缘无故把妻子休掉?詹氏既没犯七出之条,又贤惠持家。

  我若是把她休了,别说是我的名誉上不好听。

  就是族人亲戚也不会轻易答应。

  再说,现在连娶你做小都没有机会,还谈什么做正房的事?”

  小白菜冷笑道:“我哪里有做正房的痴念。

  是我要悔婚,需你出个主意,到处打点一番。

  依你的势力,应当不难。

  待同葛家悔婚之后,我再嫁与你,咱们岂不是可以白首偕老?”

  杨乃武吃了一惊,打个愣神,才道:“秀姑,似你这般的花样的容貌,可谓秋水为神玉为骨,便是古时的王嫱、飞燕,也未必胜如了你。

  若是处于大户深闺之内,恐怕就是个艳名双全的兰闺淑女,应该匹配个玉树临风的王孙公子,总算得一对璧人,闺房之乐,可以胜于画眉。

  如今你配了葛家,他又生得那般的丑陋,无怪你心中不平,有所怨恨。

  你的言语心情,乃武都明白。

  但我若帮你悔婚在先,娶你在后,外间难保有人谈论,说我勾搭有夫之妇,逼散一对姻缘,依仗势力,夺人妻子。

  今后我在仓前镇不仅名誉扫地,甚至还要受万人唾骂。

  且我将好好一家人拆散,于自己阴骘上,也吃受不起。

  未来前程可能就耽误了。

  此事是万万使不得的。”

  小白菜冷眼看看杨乃武道:“你已经有了好姻缘,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再说凭着你的身份地位,以后娶个三妻四妾,又有何难?哪里把我放在心上。

  过去所谓山盟海誓,不过说过了就算了。

  我也是生就命苦,今后朝夕同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如鬼的人在一处,如何打发日子?还不如引绳自缢,早死早投胎,倘是投到富贵名门,怕不是个艳名四布的闺阁千金?”

  说到此,又哀哀的痛哭起来。

  杨乃武被小白菜哭得心神不定,又想小白菜以前的万般温存,也动了心,低头沉思了半天才说道:“还是你我姻缘未到,才难以顺顺利利相守一世。

  但若得半世姻缘,我也心满意足了。”

  小白菜不解,冷冷道:“何谓半世姻缘?你眼见我人在地狱一般,一点也不肯救援。

  还说什么若得半世姻缘也满足的话?岂不是哄鬼一般。”

  杨乃武轻轻一笑道:“我听说葛品连有腿流火之症,常常发作。

  他又是个做豆腐的,常在湿冷之处劳作,一双腿最是受累。

  这种人寿命是绝长不了的。

  少则不到三年,多不过五载。

  流火急发,必有性命之虞。

  到时,我再娶你进来,也免得外间造谣生非。”

  (流火,即丹毒。

  发于头面者称抱头火丹;发于胸腹腰胯者称内发丹毒;发于下肢者称流火。

  流火如果频繁发作则成为慢性,病史长的人很难根治。

  )小白菜哼了一声道:“你又不能算出他的寿命长短,若是我等上十年八载,他还活的好好的,又当怎样?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现在便想立即出了葛家,与你朝夕相伴,方能称心。

  大概是你要用此话哄我,要与我从此断绝吧。”

  杨乃武道:“秀姑,我这里还有一计。

  我家刚刚修好房屋,三楼三底,除自居外尚有余屋数间。

  我可借口家中院大人少,招一家租户来住。

  不为租金,只须找个正当的人家,增加些新屋的人气。

  你也可托词葛家房屋狭窄,一家三口,久居不便,要在外面另租房屋。

  你让葛品连搬到我这里居住,你便能常住在我的家中,相会自然比外面容易,又不会出岔子被人知晓。

  葛品连每天半夜就要起床做豆腐,因此需要常宿在豆腐作坊,回来的日子,决不能多。

  在葛品连不回来的时候,你我便可常常相会,岂不是一举两得?这样过个三年五载,待他病亡之后,你我便可长相厮守;即便是他不死,等我三年之后,先中了举人,再一年拿下进士,金榜题名。

  那时再徐图之,岂不是比现在要方便得多?”

  “瞧你不出这般文质彬彬,一表非凡,肚子内却有这许多诡计。”

  小白菜嘴里怨着,脸上却露出些喜色。

葛品连一怒搬家(1)

  葛家不久租下了杨家的房子。

  每趁葛品连不在的时候,杨乃武就借着教小白菜读书写字的由头,悄悄幽会。

  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年。

  葛品连在二人幽会时突然有事回家,杨乃武急忙跳窗逃走。

  没过几天,小白菜便让葛品连四处打听租房。

  不久便租下了杨家的房子。

  杨家每月房金只收一吊大钱,把杨家右边的三间房屋带一个小院,租给葛家居住。

  葛品连以为杨乃武是有妻子的人,不甚妨碍,所以放心在此安下家来。

  因在豆腐店作事辛苦,又只有母亲葛喻氏帮忙,所以仍是经常在豆腐店内留宿,很少回家。

  倒成全了杨乃武与小白菜。

  每趁葛品连不在的时候,杨乃武就借着教小白菜读书写字的由头,悄悄幽会。

  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便起了传言。

  说杨家是“羊(杨)吃白菜”。

  这话渐渐传到了葛品连耳里,他心中便生了疑心。

  光阴迅速,匆匆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这天已在四月中旬,天气渐渐的热将起来,葛品连晚上睡在家中,早晨临走的时候告诉小白菜,这几日他要去四乡收购黄豆,便不能回家来了。

  小白菜正因杨乃武连日有事,到了杭州府去了好些日子,昨天方才回来,也有半月光景没有相会了。

  听得葛品连晚上不回家,心中很是欢喜。

  俟他去后,即借着到杨家找詹氏说话,却暗暗通知了杨乃武。

  到了这日晚间,杨乃武悄悄的来到葛家院中,同小白菜幽会。

  小白菜穿了一件青布大褂。

  下系湖色土布半旧撒脚裤,脚上一双妃色软帮绣苹绿色的满对花小鞋,端的是三寸不到,二寸有余,平正尖瘦,宛如一支水红菱儿。

  虽是满身荆布,却越显出天然素面,貌美逾花。

  小白菜见了杨乃武已是满面春情,眼角流俏,两颊边飞起了红露,轻轻的格格娇笑,杨乃武看了早怦怦的心动了起来,忍不住将她拥住,推倒在床上,云雨起来。

  小白菜只斜昵着一对水汪汪的秋水,微微娇喘,越发把杨乃武逗得欲仙欲死,约有半个时辰,小白菜哟的几声,在枕边滚了几滚,已是双目紧闭四肢松弛,杨乃武也不禁连喘带吁,把小白菜抱得贴紧。

  停了一回,杨乃武方长长的吁了一声,一瞧小白菜,也醒了回来,向着杨乃武微微一笑。

  这时的天时,虽在四月中,夜间尚很有凉意。

  小白菜忙将床上棉被扯过,盖在杨乃武身上。

  二人紧紧拥在一起,细诉衷肠。

  二人正在说话,猛然间听到外面有人打门,叫道:“秀姑,秀姑,快开门。”

  小白菜听是葛品连的声音,不由得花容失色,转头看杨乃武。

  杨乃武也听得心中慌忙,稍稍镇定一下,轻声道:“别忙,待我回去,你装着方醒的神色,再去开门。

  葛品连瞧不见我同你睡在一处,自然他不敢说出什么话来。”

  说着便匆匆起身,穿好衣服,跳窗翻墙而去。

  小白菜也把衣服穿好方装着初醒般的含糊答应了一声,手里拿着红烛,慢慢的出了房间,走去院外开门。

  葛品连一眼瞧见小白菜,见她两腮飞霞,带着十分春色,又好似有些慌张,便有些奇怪。

  等走到自己房中,瞧见一条棉被堆在床中,凌乱不堪。

  葛品连心道:小白菜的床平时甚是齐整,今天棉被为何如此凌乱?瞧这式样,分明是还有一个人睡过一般,又见小白菜面上越发的飞起了两朵红云,直满到耳边,猛然想起“羊(杨)吃白菜”的传言。

  不由得心中一动,伸手将棉被一翻,竟跌出一块手帕来,帕上又印着些水渍,约有手掌般大小。

  手帕上绣着喜鹊登梅,正是杨乃武的东西。

  葛品连看得满面通红,心头火发,一把揪住小白菜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白菜见了心如小鹿一般,怔了一下,急中生智道:“白日里杨先生来这里教我念书识字,想是那时候丢下的。”

  “你们妇道人家念什么书?你娘儿们家和一个大男人独处一室,又成什么体统?怪不得外面都传你与杨乃武有染?原来真的是一顶绿头巾,戴在我头上了。”

  说罢劈头一巴掌打过去,打得小白菜顿时眼冒金星。

  小白菜本就觉得自己匹配了这个又丑又穷,不解风情,猥琐不堪的葛品连,是十分的委屈,百分的牵强。

  平时又被葛品连宠惯了。

  挨了这一巴掌,立刻就哭喊起来嚷道:“你说我们有私情,可曾瞧见我同他睡在一处?我嫁到你家门时,可是带着清清白白的身子,你难道不知?如今却仅凭着一只手帕便要污我名声。

  这日子也没法再过了,我今夜便剪了头发,做尼姑去吧。”

  二人吵闹得厉害,惊动了杨乃武的妻子杨詹氏。

  杨乃武为了和小白菜幽会,常常借口深夜读书太晚要在书房歇息。

  所以杨詹氏并不知道二人的事。

  听到这边小两口吵架,急忙带了人来劝。

  捉贼拿赃,捉奸在床。

葛品连一怒搬家(2)

  葛品连没有证据,又害怕杨乃武的势力,当着杨詹氏不敢实说,只说是自己让小白菜腌菜,晚上回家的时候看到还没有腌,所以将小白菜痛打一顿出出气。

  杨詹氏不知就里,还耐心劝解,小白菜与葛品连只好点头,答应和好如初。

  葛品连虽然不敢与杨乃武翻脸,但却无法咽下这口窝囊气。

  回去便与母亲葛喻氏说了。

  葛喻氏平时就爱东家长西家短的传话,听葛品连一说,便将这件事频频和左邻右舍谈起,一时间巷闾遍传,流言四起。

  小白菜小户人家,倒没有什么,那边杨乃武听说了,却十分的不受用。

  杨乃武本是个极重名节的人,平日看到地方上不平之事,总是好管多说,伸张正义。

  在整个余杭县都是名声不错的。

  只因与小白菜有情人难成眷属,情不自持,才做下这样的事。

  没想到却被传开来,将自己与小白菜称作奸夫淫妇。

  虽然仅是风言风语,并未有真凭实据。

  但杨乃武也觉得廉耻丧尽,万人所指,出门办事都抬不起头来。

  为了名节与前程,竟断绝了与小白菜交好的心,再不敢与她有来往。

  过了几天,葛品连在外边看好了房子,便向杨乃武退了租,选了日子搬出杨家。

  迁入新屋。

  杨乃武作贼心虚,再没说别的话,一口应允。

刘子和贪恋小白菜(1)

  余杭知县刘锡彤的儿子刘子和无意撞见了小白菜,顿时神魂颠倒,必欲得之而后快。

  他本想仗着自己的势力,强夺小白菜,但听说小白菜已经先与本镇素有刀笔之称的杨乃武有一腿。

  他心存顾忌。

  搬家之后,小白菜虽有心再续前缘,但杨乃武无意,又分隔两处,只好将此心放下。

  这般过了三年光景,到了同治十二年,秀姑倒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再怨天尤人,对镜自怜。

  到了这年刚过了暑伏,正是秋凉七月天气。

  仓前镇上每年七月极盛的盂兰会,这时候又开始了。

  民间都把七月当做鬼月,盂兰会便是专超度阴魂的集会。

  因为这年的夏天,痢疾盛行,死于疫病的人很多。

  便有人倡议赛会打蘸等事务,向上天解攘,散掉瘟疫。

  自然有一班热心的人,主动分头前去募捐预备。

  所以这一回的盂兰会更加盛极非凡。

  此次盂兰会中除了全付执事,旗伞等应用物件之外,还有茶箱、玉銮旗、架角端等物,最珍贵的东西有珍宝扎成的种种物件,功夫方面的节目有抬阁、高跷、肉香炉等,节目之多不必细说。

  只是高抬阁一项,共有十八座之多,都是高有三丈光景,这种盛会,已足有二三十年没有举行过了。

  这个风声,别说是仓前镇余杭县中都已传遍,便是杭州省城之内,也都知道。

  到了正式开会那天,仓前镇已是万人空巷,只有走会的那条街道,却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到了申时三刻(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忽听得街上有人大叫道:“会过来咧。

  会已出来了!”顿时街上人家、茶馆内的人,忙着向街那边观望。

  果然见前面远远的八只开路马先跑过来,顿时人声便喧闹起来,街两边已经挤得密密层层,拥挤不堪;各家门内,坐满了人,踩在门槛上观望。

  开路马过后,便是马执事,马鼓手,马六冲,马八标四种,共是三十四只马匹,这些马都是预先从杭州租来的西域大马,个个高大健硕,十分威武。

  马队过去,即有全付锡凿架,木凿架,十番锣鼓,旗伞之类,后面是十八罗汉,是依着画上十八尊罗汉像装扮的,惟妙惟肖。

  接着又是细乐角端,大罗挡,茶箱,抬的人都穿着一色白绸长袍,十分整齐。

  再后面便是肉臂香炉,炉内燃着沉擅速降各种妙香,烟气氤氲,奇香馥黛,挂的人都是赤袒上身,穿一条湖绿绸裤,一条沉香色绣花长腰带,垂下足有二尺光景,伸直的肉臂,用细铜钩十双,钩住了臂肉,下垂铜练,上边挂着各种香炉,小的也有二三十斤,大的却竟百余斤模样。

  有的一臂挂一炉的,有的一臂挂两炉的,有两臂挂两炉,挂四炉的,种种不同,约有三十对光景。

  只见臂肉被香炉所挂,垂下了一二寸,铜钩吊住了皮肤,好不惊人。

  过去了又有万民伞,吹鼓手,纸扎的各种鬼魅,什么大头鬼王,小头鬼,黑白无常,等等。

  簇拥着一个人扮的判官,满面红色,虬髯绕类,很是庄严。

  再下来是高跷队,眼看着这些人足有五六尺高,扮着八仙、王母、寿星、武松、哪吒、托塔天王、水漫金山等种种式样。

  沿路又做出了奇巧工夫,一会儿跃起,一会儿飞跨,还有跳凳、过桌、过桥,让人看得惊呼不止。

  高跷过后,有许多杂耍,什么荡湖船、武松打虎、唐明皇游月宫、童子拜观音、许真君斩蛟,约有十余样花色。

  又接了几班乐手顶马黄杏伞、百花亭之类,都是最轰动看会的抬阁。

  有的扮着两层,有的扮了三层,高的竟有五层,都用了彩绸扎起,缀着各种鲜花,有的还把珠宝排扎起来,越发的宝光珠气。

  阁上都用了七八岁的童子,装就古事戏剧,每一层按了一出戏,什么诸葛亮借东风、霸王别虞姬、韩信拜将,关公斩颜良、观世音得道、文殊普贤、鲁智深大闹五台山、天门阵、杨宗保招亲、刘智远捉狐精、李三娘挑水等热闹戏文,足足过了三十余个。

  结末便是符节黄伞旗牌,引着土地、城隍、姜太公等神像。

  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完毕。

  看过的人意犹未尽,仍留在原地不肯走,交谈议论,啧啧有声。

  没一个不被这空前盛会所感染的。

  到仓前镇来看会的人之中,不少是从外地专门赶过来的。

  其中有一个人,姓刘名子和,年方二十五岁,乃是余杭知县刘锡彤的儿子。

  知县刘锡彤本是个中产文人。

  因为娶了同籍一家富户的独生女儿,得了一大笔的妻财,立刻成了暴发户,可谓家财万贯。

  别的不说,就是陪嫁一项,就有十七八万两银子。

  刘家有的是钱,缺少的是儿子。

  刘锡彤已经年过半百,却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疼爱得出乎寻常,浑如天上掉了颗夜明珠下来,尤其是刘太太,对于这位宝贝儿子,更是溺爱得不知所云,百依百顺,比那孝顺父母,还要来得周到。

  又因抱孙心切,刘锡彤早就为刘子和娶了一房媳妇,是李家的女儿。

  此女生性很是贤淑,熟读闺门女训,对于三从四德,十分明白。

刘子和贪恋小白菜(2)

  只是面貌却只有中人之姿,并不美貌。

  但刘子和却对女色如苍蝇见了血一般。

  成人之后,便终日在外面寻花问柳,诱引良家妇女。

  哪里能看得上李氏,也枉费了刘锡彤夫妇一番苦心,虽然娶了李家女过来,却让她日日守空房,夜夜伴影眠。

  刘子和在外面胡闹,自然有一班趋炎附势又贪图刘家金钱的浪子帮闲整天跟着,终日随在一处。

  这次的盂兰会不比往年,盛大非凡。

  刘子和料想四面各地去看会的人,一定很多,自然妇女也是不少,正是猎艳的好机会,便兴匆匆地带了一个狐朋狗友秀才陈竹山赶到仓前镇。

  这盂兰会上,别人都专心看会,只有刘子和和陈竹山两个人专往人堆里瞧。

  但两个人看来看去,直到了晚间,虽也看到一二个娇小玲珑,活泼可喜的女子,但并不比杭州和余杭县里强到哪里去,并没有见一个真正的绝色女子。

  刘子和正在懊丧,突然见眼前飘过一个女子。

  只见这个女子的面貌,真可说是绝色,肤白如雪水嫩,面如花娇月皎,两条春山般的眉毛,一双秋水般的眼珠,樱桃小口鲜红欲滴。

  穿一件月白袄子,葱条中衣,下边一双大红平金绣鞋,尖尖不到三寸,浑如两只水红菱儿。

  衬着杨柳般的身材,越看越觉是妩媚无比。

  刘子和看罢,不禁一个激凌,立刻三魂渺渺,六魄荡荡,不觉怔怔的呆望着那女子,眼珠一眨不眨的细细端详。

  陈竹山看了刘子和的呆样子,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笑道:“少爷,你怎么身子都酥了?难道是看到了天仙不成?”

  刘子和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小白菜一边道:“老陈,天下竟有这般标致的女人,你可知道她是哪家的女儿?”

  “此女子娘家姓毕,名唤秀姑。

  人送绰号小白菜。

  因为嫁了做豆腐店的店主葛品连,所以又被人唤作豆腐西施。”

  刘子和听说小白菜嫁人了,立时变了颜色道:“这便有些麻烦了,我还想这样一个女子,若能娶到家中,那可是天大的福分,没想到却已经被人先下手了。

  这家豆腐店的店主是个什么身份?开着几家店?做多大的生意?有多大的手面?官场上可有势力?”

  陈竹山听了直摇头,笑道:“大少爷真是孤陋寡闻,小白菜嫁的丈夫只有一家勉强度日的豆腐小店,不过是个寻常的本分百姓,哪儿有什么势力?说来也真可惜,葛家不仅穷困,而且葛品连生就丑陋不堪,又患有流火症,走路一瘸一拐,真是月老儿牵错了红线。”

  刘子和听了眉开眼笑道:“原来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正应了那句话,巧女常伴拙夫眠。

  小白菜生就这般闭月羞花的容貌,嫁得了一个丑陋不堪的丈夫,又无财少势,这样的苦况哪里能熬得住?世上没有不爱金钱和美色的男人,同样也没有不爱这两样东西的女人,倘是有一个手头松阔、长相也英俊的后生去勾搭,想来也是容易上手的。

  老陈,你说是不是?”

  “大少爷说的极是,可惜您晚来一步。

  小白菜早已经被仓前镇的一个叫做杨乃武的秀才先弄上手了。

  以前葛家就租住在杨家院里,三年前这桩艳闻闹将开来,葛品连才搬出杨家。

  现在虽未听说小白菜和杨乃武还有来往,但大少爷想再插一腿进去,恐怕也难。”

  “老陈,你这话我不爱听。

  像她这样的人家,既然已经红杏出墙,就没有三贞九烈。

  论着家财、相貌和势力,我都不差杨乃武。

  虽然不如杨乃武会作些风花雪月的文章,但只要我多下些功夫,不怕她不上钩。

  老陈,你帮我出个主意,少爷我亏待不了你。”

  说罢一锭五十两的大银已塞到陈竹山手中。

  陈竹山将银子紧紧握住,使劲想了一会儿,仍想不出什么主意,只好道:“既然大少爷一定要试试,咱们这就回去细细思量一回该如何下手,计划得周密方能有些希望。”

杨乃武斥走刘子和(1)

  杨乃武准备进省乡试。

  本是怕小白菜等得急了,所以前来报个信。

  却遇到刘子和调戏小白菜,杨乃武将刘子和斥走,这为后来杨乃武受冤埋下一条祸根。

  过了两天,刘子和特意穿了一件月白秋罗长衫,外罩玄青平纱马褂,手上带着一个祖母绿的戒指,一个平指玉的班指。

  又取了一串伽楠罗汉香珠,挂着玻璃翠的珠垂,一身的珠光宝气,富贵非常。

  又带足了金锭银锭和陈竹山一同来到小白菜家。

  二人转过几条街道,进了太平巷,走到葛家门前,拍打门环。

  不一会儿,就看到门声响处,隐隐露出一双似水红鞭儿的三寸金莲,穿着大红绣着满帮绿花的纱鞋,月白罗袜,小只三寸,尖如菱角。

  真是一双追魂夺命迷人动心的金莲。

  只这一钩莲瓣,已把刘子和看得目炫神驰,心猿意马,怦怦地动个不住。

  又听里面传出一声空谷黄莺般的声音道:“是谁?我家葛小大(葛品连的小名)不在家,出去找医生看腿上的流火症去了。”

  陈竹山听小白菜说葛品连生病了,急忙接上话道:“我们是小大兄弟的朋友,知道小大有病,所以过来看望。

  顺带捎了些东西,还望开门接纳。”

  大门咿的一声开了,只见小白菜体态轻盈,腰肢袅娜的走将出来。

  再看她的模样,一张鹅蛋脸上,两道春山细眉,斜挑入鬓,不点而翠,一双秋水媚眼,闪动生光,湛澄而明,琼瑶直鼻如悬胆,樱桃小口比明珠,牙排碎玉,整整齐齐,唇点胭脂,鲜鲜艳艳,细腰如杨柳摆水,金莲如莲瓣贴地,说不尽的风流,话不尽的妩媚,宛如西子洛神再世,飞燕合德重生。

  把个刘子和看得呆呆愣愣,痴痴傻傻。

  小白菜见他这个怪样,又看他衣着华丽,穿戴极为讲究,疑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家可没机会攀上你们这种阔朋友。

  不速而至,所谓何事?”

  陈竹山进前一步,将手中一锭金子向前一递道:“我们的确是葛兄的朋友,因为知道他流火症犯了,特来看望。

  并送些药资,不成敬意。”

  小白菜平时眼里见的多是鸡目小钱(一种私铸的劣币,多在下层百姓中通行),就连白银都很少见到,乍一看到黄灿灿的金子竟吃了一惊。

  料两人来此必无好意,便要掩门。

  但刘子和已经跨进半个身子来,嘻嘻笑道:“早就听说嫂子生得绝丽清雅,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可惜配给了葛小大。

  这不是月老打了个大哈欠,手一抖将红线牵错?少爷我一想起此事就为你鸣不平啊,今天没别的意思,就是看望看望嫂子……”陈竹山一听坏了事,本来他和刘子和商量的是来找小白菜定针线活的,以此为借口,与小白菜先有接触,再徐图之。

  没想到刘子和一见小白菜竟神智已乱,口不择言,胡说起来。

  陈竹山正要说话挽回,小白菜已经是面红耳赤,使劲地关门,嘴里说道:“你们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

  刘子和还要纠缠,听后边有人斥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找到门前调戏良家女子来了。”

  二人回头看,见一个三十一二岁的秀才,宽身板阔脸膛,穿一件深灰细绸袍,水墨纱的背褂,气宇轩昂,神清秀腴,正怒视着他们。

  刘子和骂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干你屁事。”

  陈竹山认出这个人正是杨乃武,急忙扯了刘子和走开。

  走了十数步才道:“这个人就是那个秀才杨乃武。”

  刘子和鼻子里哼一口道:“两个人果然有私,看来旧情未断,还有来往啊。

  不过,你方才为何要拽我离开,我父就是本县的父母官,难道还怕他不成?”

  “县官不如现管,杨乃武仓前镇上很有势力,谁都不敢去动他。

  此时闹起来,怕吃眼前亏。

  好在来日方长,毕竟他在你爹爹的管境内,不怕小白菜随他跑了。”

  刘子和听了默不作声,再向小白菜望去,只见她已经换了一副脸色,见了杨乃武有说有笑,眼角逗情。

  两只秋水般的妙目,睃来睃去,直向杨乃武面上乱转。

  刘子和眼瞧着小白菜对杨乃武这般的温存柔和,比起方才对自己的态度,简直是天渊之别。

  只觉得胸中如打翻了一大坛子醋,从上到下都酸透了。

  竟对杨乃武生出一股无名之恨来。

  杨乃武这回来找小白菜,却是为了乡试之事。

  四年前杨乃武向小白菜许愿,要先中举人,再拿进士,等金榜题名之后,再想办法将小白菜娶到手。

  这一年正好是乡试之年,眼看试期将近,杨乃武准备进省考试。

  想到与小白菜三年分别,二人再没有见过面,杨乃武怕小白菜等得急了,所以前来报个信。

  却遇到刘子和调戏小白菜的事,这也为后来杨乃武受冤埋下一条祸根。

  小白菜听杨乃武说要去考举人,又悲又喜道:“好呀,二少爷这一回赴乡试,定必高中。

  似二少爷的才学,将来连中三元,鳌头独占,定是意中事。

  我先同二少爷贺喜。

杨乃武斥走刘子和(2)

  中了之后,做了大官,可不要忘掉了我们三年前的诺言啊。

  为了你,我就是再等几年也甘心,怕的只是空等数年,白耗了青春。”

  杨乃武安慰道:“秀姑你只管放心,你我相识五年,也各自苦盼了五年,既然都没有变心。

  以后也没有变心道理。

  待我拿个进士,三年外放之后,就想办法娶你。”

葛品连病亡 刘子和挑唆(1)

  葛品连整日奔波辛苦,又受了潮气,突然犯了流火症。

  他为了省钱,不肯花钱请医生,吩咐小白菜买桂圆熬汤败火。

  哪知喝下桂圆汤不久,葛品连病情加重,吐血不止。

  一层秋雨一层凉,杨乃武去了杭州不久,浙北便连下了几场秋雨,虽是南方,气温仍是降得让人受不住。

  葛品连整日奔波辛苦,又受了潮气,到了十月初七日,突然又犯了流火症,身发寒热,双膝红肿。

  小白菜知他有流火疯症,见他又发了流火,十分痛苦难受,念着数年夫妻情谊,也顾不得盼他早亡了,反而劝他请个替工,休息两天。

  葛品连哪里舍得花钱,仍然坚持每日去豆腐店上工。

  到了初九日早晨,葛品连病情愈加沉重,回来的路上已是浑身打着寒战,连路都走不得了。

  正巧路过点心店,瞧见刚出笼的热粉团,便买了两个吃了驱寒。

  哪知道只吃了一个下去便呕吐不止,浑身无力,瘫倒在地。

  点心店老板认得葛品连,急忙喊来伙计扶着他回家。

  葛品连到家时,邻居王心培之妻王连氏正站在门前与小白菜闲聊,见葛品连两手抱肩,发寒发抖,呻吟不绝,连连喊冷。

  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王连氏急忙喊丈夫王心培过来帮忙,将葛品连扶入家中。

  秀姑服侍着葛品连脱衣睡下,灌了一碗姜汤,盖上两床被子,但葛品连仍是喊冷。

  王心培道:“葛兄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流火症又发了?”

  葛母眼泪汪汪道:“这两天小大身体一直忽冷忽热,恐怕是病发了。”

  “我去找郎中来瞧瞧看。”

  床上葛品连道:“以前有过这症状,发发汗挺挺就过去了。

  莫要白花钱,请一次郎中要好几贯钱呢。”

  王心培见葛品连不愿请郎中,出主意道:“我看葛兄有气弱之症,不如买些桂圆补补气,倒是不贵的。”

  葛母听了,立刻取了十文钱,让小白菜去买桂圆。

  买来后,小白菜又煎成汤喂葛品连服下。

  到了下午,小白菜听葛品连喉中痰响,口吐白沫,急忙唤他。

  但葛品连已不能说话。

  小白菜赶紧将婆婆葛喻氏、邻居王心培叫来。

  此时也再顾不得什么请医昂贵了,由王心培去叫了郎中出诊。

  但郎中来时,葛品连已是牙关紧咬,双目紧闭。

  郎中急忙用万年青萝卜子煎汤灌救,但并无效果,一直捱到酉时(下午五点钟)便气绝身死。

  原来所谓流火丹毒之症,是最忌羊肉、桂圆等发热之物。

  特别是桂圆,《洗冤录》上说:流火忌桂元,服之口鼻出血,重者足以致死。

  葛品连本是急病,喝了桂圆汤,不啻于火上浇油,所以没几个时辰便一命呜呼了。

  葛母葛喻氏见葛品连没了气息,扑在尸体上放声大哭。

  小白菜此时的心情却似一团乱麻。

  她原就盼着葛品连流火症发,早些亡去,好成就她与杨乃武的好事;可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葛品连相貌不济,亦无财势,但她与葛品连相处四年,葛品连对他尽心照顾,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也有些夫妻之情。

  今日突然病发死去,却觉一场大梦初醒,不知是悲是喜,不觉也落下几行泪来,一半是为了葛品连,一半却是为了自己的悲苦身世。

  不久,街坊四邻连同葛品连的干娘冯许氏都闻讯来到葛家,见葛喻氏哭得死去活来,葛品连的尸体口鼻流血躺在床上。

  急忙一面劝慰葛喻氏,一面帮着葛家买棺材买寿衣。

  葛喻氏好不容易止住悲声,亲手为亡儿擦拭尸身,将沾了血的衣服换下,又将口鼻的鲜血拭尽。

  葛品连的干娘冯许氏也在旁边帮忙。

  盛殓尸体之后,托人写报条报丧,又约了葛品连的堂弟葛文卿知道。

  葛文卿平时在余杭县以教蒙为生,算是识些字,知些大体,所以特意请他过来帮忙。

  然后请了五个僧人做系念经忏;又叫了一个打鼓的,一个吹号的为丧事做乐;还要和街坊几个女人赶做孝幔麻衣,一时忙得手脚无措。

  操办丧事的第三日,葛家来了两个吊客。

  一个穿着月白竹长褂,一个穿着府绸夹袍,看不出是个什么身份。

  虽是十分面生,但两个人一进来就放声嚎啕,挽着幔帐,伏拜在灵前道:“葛兄,你可是个老实人啊,怎么会遭此大难,从此成为陌路人。”

  葛喻氏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从穿着打扮上看又不像是能和自家儿子结交的朋友,不禁疑道:“两位是?”

  陈竹山怕刘子和再说错话,急忙抢说道:“世母,我叫陈竹山,这位是刘子和。

  都是葛品连的朋友。

  由于久在外边做生意,所以来往不多。

  今日前来看望葛兄,只见门口已是麻幡高挂,才知道葛兄已亡。”

  葛喻氏半信半疑,小白菜却认得是前两个月来家中调戏自己的两个人,只不过衣服换得朴素了一些,不由得一阵心惊,不知这两个人又打的什么主意。

  上前道:“我认得你们,我家小大从来没有你们这样的朋友,你们还是走罢。

葛品连病亡 刘子和挑唆(2)

  莫要在此生事。”

  陈竹山冷冷看了小白菜一眼,并未理她。

  伸手从袖中掏出两锭十两重的银元宝来,递到葛喻氏手中道:“我们与葛品连虽是偶然相识,但葛兄做事实在,为人热忱。

  所以成就了这一段友情。

  这点银子,权作为葛兄的丧葬之资吧。”

  葛喻氏乍见了明晃晃两锭雪花大银宝,不由得心动,忙伸手接了过来,嘴里道:“这可怎么敢当,从来没见过二位,所以怠慢了,还请见谅。

  请里边坐一坐,喝些茶水吧。”

  两个人随葛喻氏进了里屋,陈竹山回身关上了门,然后问道:“世母,七月盂兰会时我们与葛兄也曾见过一面,当时葛兄还好好的,怎么两三个月不见,就亡故了呢。”

  葛喻氏遂将葛品连的病症说了一遍。

  陈竹山听了,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道:“既是流火症发,怎么会七窍流血呢?这事倒有些蹊跷。”

  葛喻氏一听此话,不由得心头一跳,问道:“难道我家小大,死得冤枉?”

  正说话间,葛品连的干娘冯许氏推门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最爱打听传话,方才见陈竹山关了门,料定有事,所以站在门前偷听,听到陈竹山说到此事蹊跷,急忙推门进来,反手也把门掩上。

  陈竹山突然见这个女人进来,急忙住了口,却听冯许氏神神秘秘的压了嗓子说:“我说给小大擦洗身子的时候,怎么看到尸体遍布青紫之色,原来是有人下了毒啦。”

  刘子和听了暗自高兴,急忙追问道:“你果真看到尸体有青紫之色?”

  “可不是?小大早晨在自己家中吃饭之时,还是好端端的,虽然流火症发,但以前还有更厉害的时候,都没有事。

  如何回到家去,不上几个钟头,竟这般死掉?”听冯许氏一提醒,葛喻氏也想起来了:“小大死后,双目突起,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死法。”

  刘子和连连跺脚,恨恨道:“葛大哥死得真是惨啊!倘真是被人害死,你可得给他伸冤呢。”

  陈竹山问道:“世母可曾留心,葛大哥和什么人结过怨么?”

  葛喻氏想了半天道:“小大为人老实懦弱,只有人家欺负他的时候,他哪里能惹下别人?”

  冯许氏一拍大腿道:“大姐,怎么会没有仇人?住在澄清巷口西首的杨乃武可不正是一个?”

  葛喻氏道:“这事我也有些疑心秀姑。

  她与杨乃武三年前便有些不清不楚,所以小大和她又搬回来住。

  但这么多年没有联系,难道就是他两个做下的?”

  陈竹山火上添油道:“有我们在此,决不能使葛大哥冤沉海底,一定要替他报仇。

  事不宜迟,您需立刻写下状子,送到余杭县向衙门伸冤。”

  刘子和也道:“奸夫淫妇,做下如此狠毒之事,一定要绳之以法则为罪,方能让葛大哥去得安心。”

  葛喻氏道:“我看二位也是识文断字的,烦劳二位写下状子,为我儿申冤。”

  刘子和、陈竹山要暗算杨乃武,却不敢轻易搅进此事,急忙拒绝道:“我们毕竟是外人,此事还应当是本家亲戚才方便。”

  葛喻氏这才想起葛品连的堂弟葛文卿来,遂千恩万谢,把两个当恩人一般,送出门去。

  然后将此事交待给葛文卿。

  葛文卿听说了,又特意看了看棺材里葛品连的尸体,的确是七窍流血,脸色青紫,双目突出。

  遂连夜写下状子,准备告状。

  七、葛母告死状 小白菜收监

  葛喻氏向余杭县知县刘锡彤告状。

  刘锡彤带人来到葛家验尸。

  仵作沈祥将尸错验成中毒而亡。

  但刘锡彤不能断定葛品连就是中毒而亡。

  为了谨慎起见,他先将重大嫌疑人小白菜收监。

  同治十二年(年)十月十一日,晨。

  浙江省余杭县衙门前,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太太,手捧状纸,击鼓鸣冤。

  皂班通事班头阮德忙不迭的走出来,一见是个老太太在击鼓,急忙道:“莫敲了,莫敲了。

  老爷刚刚升堂,有状子就交于门子,自然会有门子引你进去。

  何苦要敲‘喊冤鼓’,但凡敲了这鼓,有事无事都要先打二十大板的。

  像你这把老骨头,如何能吃受得住。”

  老太太哭道:“我是仓前镇葛喻氏,我儿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才来击鼓喊冤。

  只要大老爷能为我儿申冤,我宁愿挨二十板子。”

  “有什么话大堂上去说。”

  阮德说罢,接过状子,将葛喻氏引了进去。

  此时余杭县的知县刘锡彤已经升起堂来。

  阮德将状子呈上来,刘锡彤见状词上写着:告状人葛喻氏,家住本县仓前镇太平巷,家中有一儿一媳。

  儿子葛品连,于十月初九日暴毙。

  临死前痛苦不堪,呕吐不止,死后七窍流血,皮肤青紫,死因不明。

  疑是中毒而亡,请大老爷验尸辨冤。

  刘锡彤见出了人命案子,但状子写得含糊,并未有被告,仅说死因不明。

  便急忙领了仵作沈祥去验尸。

  又念葛喻氏人老体衰,失儿悲痛,免去了二十大板。

葛品连病亡 刘子和挑唆(3)

  刘锡彤带人来到葛家,棺材尚在灵棚停着。

  此时正是十月,浙北的气候还很暖,葛品连的尸体虽只放了两天,但尸体已经有些膨胀,口鼻内有淡血水流出。

  仵作沈祥轻轻将尸体的寿衣脱去,只见尸体自腰以下,尽是肿状红疹,色呈玫瑰,开头不一。

  还有些水泡已经变色溃烂。

  沿大腿内侧淋巴管有一条明显红线自上向下蔓延发展。

  沈祥用银针插入死者咽喉探了探,报道:“验得男尸一名,头部无伤,胸腹无伤,两手无伤,两足无伤。

  七窍流血,四肢青紫;银针探喉,出为黑色,显是服了砒毒而亡。”

  阮德原也是做过仵作的,听了道:“沈祥,血未洗去,怎知是从七窍而出?银针抽出时,需用皂角水擦洗方可辨认,你为何不洗?虽然四肢青紫,但红疹、水泡和红线为何不提?”

  沈祥与阮德向来不睦,见阮德挑刺,也不服软,反驳道:“血不从七窍而出,怎能流得满面都是?银针遇毒则黑,何必再用皂角?葛品连身患流火,正在发作之时,自然有红疹、水泡和红线,又有什么奇怪?”

  阮德道:“葛品连死后,亲人曾经为他擦过身子。

  可见面部之血,是入棺以后又流出来的。

  尸体在棺中为仰躺状。

  即使只是口鼻流血,也可能流入眼耳之中,看似七窍之血,其实不然;银针不用皂角水洗,则可能被污物所染,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产生误断;流火丹毒发作,也可引起青紫之色,但其色带红又与毒发不同。

  沈祥,你可看得分明?”

  阮德一番话将沈祥说得目瞪口呆,怔了一会儿才道:“银针我虽未用皂角水洗,却是用纸擦过了;七窍流血,尸体有青紫之色,我已验得分明。

  我是仵作,你是皂班,各司其职,岂能相代?你要硬说我验错了,你就自己填尸格吧。

  以后由此引起的事端,我沈祥可概不负责。”

  二人来言去语吵了半天,都说的有些道理,刘锡彤听了半天,不能下决断。

  于是道:“可以先填上中毒而亡,至于是中了何毒,留待以后详查。”

  又问道:“若是病亡便罢,但如果真是中毒而亡,葛品连必是吃了什么东西才死掉的。

  葛喻氏,那天葛品连吃过什么东西?”

  葛喻氏跪下道:“大老爷,小大是做豆腐的,所以起得早,早饭是在家吃的,我家媳妇秀姑作的粥;上午回来时,在王家点心铺买过两个热粉团;回到家之后,说是又冷又疼,呕吐不止,让秀姑到老李家药铺买了桂圆,熬了汤喝。

  不久就痛得在床上乱滚,口中喷出一口血,将棉袄染得鲜红可怕,虽是急忙叫了郎中来,但已经不济事了。”

  刘锡彤道:“要想将砒霜揉入点心,需得提前下手才行。

  葛品连是临时起意买下粉团,王家点心铺哪里来得及下毒,况且粉团又不是只卖给葛品连一个人,既然其他的人吃了没事,粉团里必是没有毒;桂圆是新鲜东西,如果下了毒会立刻变色,而且老李家的桂圆同样是要卖与他人的,所以桂圆也不可能有毒;那只有熬桂圆汤的时候有机会下毒了。

  既然是毕秀姑熬的汤,着把此女带回县衙细细审问。”

  遂命人将小白菜锁拿了,又命葛喻氏、冯许氏及邻舍街坊一干人证随案到县。

  八、刘知县欲报前仇

  刘子和找到其父称:小白菜与杨乃武因奸谋夫,十分可疑。

  刘锡彤本来对此案无偏无袒,但一听说此事与杨乃武有关,便生了暗害杨乃武的心。

  原来,杨乃武号称刀笔,包揽官司。

  刘锡彤很是吃过他几回亏。

  到了县衙之内,已是午时,刘锡彤命先将小白菜收到女监,其他人证各找住处,随时听传,然后到后衙歇息吃饭。

  刘锡彤刚刚在坐定,却见儿子刘子和急匆匆走进来。

  刘锡彤见了他皱眉道:“子和,你整天价在外边闲逛也不干些正事。

  这些天又看不到你了,别给我再惹下什么事来。”

  刘子和兴冲冲的坐到刘锡彤身边,笑道:“爹爹,这回儿子可是办正事去了。

  您今天可是审的小白菜的案子?”

  “哪个小白菜?没来由我审什么白菜?”

  “呵,爹爹,我说的小白菜不是什么菜。

  就是今天您审的葛毕氏,娘家名字叫做毕秀姑,人称小白菜。

  这个小白菜可不简单,人生得极为妖艳。

  可谓是说不尽的风流,话不尽的妩媚,宛如西子洛神再世,飞燕合德重生。

  因嫁了无钱无貌的葛品连,心中极不满意,便勾搭上仓前镇的生员杨乃武。”

  “杨乃武?”

  刘锡彤一听这个名字,猛抬起了头,“可是人称刀笔,家住澄清巷的那个秀才?”

  “正是。

  爹爹怎么知道?”

  刘锡彤岂止是知道杨乃武,他对杨乃武简直是痛恨之极,恨到骨头里去了。

  原来,刘锡彤与杨乃武在五年前有一段过节,此后二人便势同水火,不共戴天。

  刘锡彤在五年前是余杭县城外乍浦厘金局长,掌管着来往商客的船只课税之权。

葛品连病亡 刘子和挑唆(4)

  就是这个芝麻大小的官,也是他花了三千两银子先捐了个九品顶戴,又在省城花钱托了好几个门路才得来的实缺。

  好歹是下了大本钱的,当然在上任之后要拼命赚本求利。

  所以刘锡彤对于自己掌管的捐收一项,真真是无孔不入,跳蚤腿上挖肉,老鼠尾巴榨油,极尽敲诈之事。

  一心只想搜利,哪管百姓死活。

  一时间乍浦税卡被过往客商称作雁过拔毛卡。

  冬日的一个清晨,一帮木客采办了大批木材,路过乍浦。

  刘锡彤见来了大买卖,急忙命人将船队拦住。

  头船上下来一个年轻人,大高个子,穿着黑缎套扣马褂,长得眉目清秀,相貌端正。

  那人下来打个躬道:“老爷,应纳的税,我们已经完纳过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还请您放行。”

  说罢,掏出完税凭证递上来,手里还捏着二两银子也一并递在刘锡彤手中。

  刘锡彤将他的手一推道:“我看你面生的很,一定是刚做生意不懂规矩。

  我这里无论有什么货物经过,不管已纳过了什么税项,总得要照例完一种厘金,才能显得我尽职尽责。

  不然,我白白在这里坐上一天,一分银子也交不上去。

  怎么向上司交待?”

  “那要完多少税才行?”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办的什么货?共装了多少?各处的关防凭证可带着?”“小的名叫杨乃武,就在余杭县仓前镇居住。

  这些货物都是木材,预备着贩往浙南的。

  一共装了八条船四百二十三方木头。”

  刘锡彤让一个税丁查验了和杨乃武说的没有差错,遂道:“一方木头抽银一钱,你拿四十二两三钱银子来。”

  杨乃武微微一笑,将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掏出来,递给刘锡彤。

  刘锡彤见他笑得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杨乃武道:“晚生只是在想,像您这样一笔买卖就能弄个几十两银子,一天下来就是千两白银。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却不如您做个九品局长吃香啊。

  ”刘锡彤听了并不生气,也笑道:“哪里能每天都遇上你们这些大买卖,好的时候一天两三千两银子也有,但大多时候一天也就几百两银子,有时候连百两都不到。

  还要缴公一部分,分给兄弟们一部分,落到自己手里就没有多少了。”

  杨乃武拿了缴税凭证,看了看不解道:“老爷,找回来的碎银是七两七钱,实交四十二两三钱,税证上怎么写的是二十二两三钱呢?”

  “若是缴多少写多少也可以,但就不止这个数了。

  要缴一百二十六两九钱才行。

  你可愿意?”

  “这是为何?”

  “你交一百二十六两九钱银子,是公事公办,照章纳税。

  你交四十二两三钱银子,是公事私办,少给你算了许多。

  扣下的那二十两是给我们的辛苦钱。”

  杨乃武恍然大悟道:“这么说,老爷还是照顾我们了。”

  “那是自然,今后做生意从这里过路,少不了还要多照顾你们。”

  刘锡彤看着登船离岸,心中得意,转头对税丁道:“照理交二十一两一钱五分银子便可,这一趟买卖可赚了不少。”

  刘锡彤哪里知道,这笔区区二十多两的银子,竟把他头上的九品顶戴给弄丢了。

  这只运木材的船队,却不是杨乃武的。

  一个月前,这只船队经过乍浦厘金卡,刘锡彤欺他们是外乡人,敲诈了一千两银子。

  木材商被诈去了这般大的数目,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听说当地仓前镇上杨乃武有一手的好刀笔文章,又急公好义,侠肠热骨,便厚礼相聘,请他帮忙。

  正巧当地修桥铺路,需要派人到杭州府去采购基建材料。

  杨乃武便同木材商商议,让木材商让出一部分利,将这个生意揽下来。

  他先到杭州府走一趟,拜谒在杭州任知府的老师。

  等木材商又一次到杭州府购置建材装完船只后,杨乃武趁着拜望老师之机,请知府出一份为公益建材免税的公文,用以对付刘锡彤。

  杨乃武押运货船回到余杭关卡时,既不对查税的税吏讲明船上是为公益之用的建材,也不出示杭州府免税的公文,却佯称自己是商船,缴了税银,拿了凭证。

  一过了厘金卡,杨乃武立刻下了船,从陆路乘快马返回杭州府。

  途中将杭州府发的免税公文拿出来拧成两截,一截立即销毁,另一截揉揣在怀里去见自己的老师。

  杨乃武见了老师,便称“刘锡彤扣船敲诈,见了免税的公文欲夺取撕掉,幸亏自己抢得快,才抢到这半截”,说完从怀里取出剩下的公文呈给知府过目,又将缴税凭证递上。

  知府看后大怒道:“购买木料所为公益之事,所集之资皆要用于百姓。

  刘锡彤连公益木材都要强行勒索,可见刘锡彤平时必是贪得无厌之吏,蠹国耗民之徒,不加严惩,不足为训。”

  当即写下白简,将此事上报巡抚。

  没过几天,就将刘锡彤的九品顶戴给摘了。

  刘锡彤的顶戴丢得糊里糊涂,后来细细打听,才知道是杨乃武背后捅的刀子。

葛品连病亡 刘子和挑唆(5)

  因此恨极了此人,发誓要报仇雪恨。

  后来,他又到北京花了两万两银子,捐了七品顶戴。

  再花了一万两银子,指明了就要余杭县县官的职位。

  他来到余杭县上任后,便想找杨乃武报仇,可是总找不到杨乃武的错处。

  而且,杨乃武在杭州府内,朋友又多,名声也不错,刘锡彤无奈之何,也只好暂且罢手。

  但他没想到,他不找杨乃武的麻烦,杨乃武却自找上门来。

  刘锡彤到了余杭县之后,贪性不改,对余杭百姓仍是横征暴敛,疯狂剥削。

  仓前镇是漕米集中的地方,百姓完粮,陋规极多。

  交银子有火耗,交粮米有折耗,这也就罢了。

  但刘锡彤来了之后,命令收米的衙役在量米时候还要“淋尖踢斛”。

  就是老百姓交纳粮食时,谷物要在官家收粮的斛中堆起成尖,然后由收粮的小吏仓斗级用脚踢上三脚,将斛踢平。

  溢出来的谷物不许纳粮人扫回去。

  这些多收来的谷物,便由刘锡彤和下属私分了。

  刘锡彤专门从四处搜罗来踢斛的行家,淋尖的老手来作仓斗级。

  这些人只这么踢上三脚,起码每石正收要踢掉四五升尖米。

  弄得当地百姓实在是吃受不住,有人只好另外交钱给仓斗级,以求他们少踢出一点淋尖,有人则不得不花钱请有势力的人代为交米。

  一时间余杭之县,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杨乃武实在看不下去,便代交粮的百姓写下状子,向县衙陈诉粮胥克扣浮收的情形,请求官府剔除钱粮积弊,减轻粮户额外负担。

  指使淋尖的正是刘锡彤,杨乃武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

  刘锡彤便以其吵闹公堂,目无王法,赶了出去。

  杨乃武又上告杭州府,但此时的知府已不是数年前做老师的知府了,换上了一个叫做陈鲁的人。

  状子递上去之后,如泥牛入海,毫无声息,余杭钱粮舞弊如故。

  杨乃武愤愤不平,于夜间在县衙的墙上贴上一副对子:“大清双王法,浙省两抚台。

  ”因为清朝明令禁止量米时用脚踢,浙江巡抚也有布告,溢出的米准许粮户扫回,不得私自收取。

  但余杭县却置大清王法和巡抚法令于不顾,坚持踢斛的作法。

  所以被讥作一个大清有两个王法,一个省里有两个抚台。

  这个对联传到巡抚耳朵里,竟然有了作用,还专门派人来余杭县查问此事。

  幸亏刘锡彤上下打点,才没有再丢了顶戴。

  自此以后,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这冤仇便结得相当深了。

  这一回听说杨乃武与小白菜有些不清不楚,突然心念一动,知道公报私仇的机会来了,便有心将杨乃武也扯进此案。

  九、设计暗害杨乃武

  刘锡彤连日熬刑,将小白菜屈打成招。

  又下了一封帖子让杨乃武回杭州,明着是与杨乃武商量前些日子粮官收粮苛扣百姓之事,暗地里却摆下鸿门宴。

  那边刘子和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杨乃武的坏话,生怕他爹会轻易放过杨乃武。

  但他哪里知道,他对杨乃武之恨不过是一时的嫉恨而已,而刘锡彤对杨乃武的仇恨,则已经恨之入骨。

  这一回杨乃武好不容易有把柄落在他的手中,哪里能轻易放过。

  刘锡彤沉吟了一会儿,有了主意,立刻放下碗筷,走去了大堂,升起堂来。

  先命人将葛品连的母亲葛喻氏带上堂来。

  刘锡彤问道:“你儿是怎么死的?”

  葛喻氏便将那日的情形讲了。

  刘锡彤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听说你家儿媳葛毕氏与仓前镇秀才杨乃武已有奸情,可有此事?我已查明,葛品连确系中毒而亡,说不定葛毕氏是因奸谋毒亲夫。

  你一定要从实招来,才能让本县为你儿昭雪。”

  葛喻氏在家中受了陈竹山和刘子和的挑拨,本来就有些疑心小白菜。

  因为没有证据,又头一次上大堂心中害怕,不敢随便说话,所以没有讲出来。

  此时受了刘锡彤的诱供,再没有犹豫,便将小白菜租住杨乃武家时,二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刘锡彤得了有关杨乃武的口供,不再多问,又让人带葛品连的干娘冯许氏上来。

  冯许氏本来就是个无事生事、有事多事,三分疑要说七分,七分疑当真事说的主儿。

  上了大堂来,刘锡彤只问得一句,她便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先从杨乃武与小白菜相识讲起,一直讲到葛品连租住杨乃武的房子,后来撞破杨乃武与小白菜二人的奸情,却未拿到证据,只好搬出杨家等等,添油加醋,讲得活灵活现,如亲眼见的一般。

  刘锡彤听了这许多对杨乃武不利的话,心中高兴,便命冯许氏画了押。

  又将葛家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过了一堂,但有不利于杨乃武的话,都让详细记下。

  最后才将小白菜带上来。

  不多时小白菜被带上来当堂跪下。

  刘锡彤仔细一看,果然是个娇滴滴天仙般的人物,他把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葛毕氏,本县下乡验明你丈夫确是服毒而亡,你还有何说?快将奸夫是谁,因何谋死亲夫?毒药是从哪里来的?一一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葛品连病亡 刘子和挑唆(6)

  小白菜没想到事情竟到如此地步,呜咽道:“大老爷,冤枉呀,小妇人同丈夫,一向十分恩爱,如何能下毒害死他呢?况且小妇人虽然贫苦也颇识三从四德,从未有过不端之事,镇上人哪个不知,怎说是小妇人因奸谋死亲夫了呢?”

  刘锡彤听得,冷笑一声道:“我今晨在仓前镇时,已经听说你与一名叫做杨乃武的秀才早有私情。

  看你生得淫荡妖艳,又嫁了葛品连一个丑汉。

  分明是潘金莲配给了武大郎,所以勾搭上杨乃武作西门庆,作下谋毙亲夫的事来。

  本官已将原告、邻证和干证一一审过,问得明明白白,你还想抵赖。

  不用刑具,想你也不肯招认,快将拶子将这淫妇上了,看她招也不招?”

  说罢,把脸一沉,掷下一支签来。

  两边衙役如狼似虎一声呐喊,将拶子套在小白菜手上,把绳往左右一分,十指连心,痛彻心肺,小白菜只觉心如刀割,惨叫一声几乎晕死过去。

  刘锡彤吩咐松了刑,又问道:“你招是不招?”

  小白菜嘤嘤哭了一会儿,却仍说不知葛品连是服毒身死,更不知毒药从何而来。

  又说租住在杨乃武家时,与杨乃武并无私情,杨乃武只是教她识字读经,再无其他。

  刘锡彤见小白菜不肯承认,哪里肯依,命人再拶。

  小白菜几次晕死过去,汗似蒸笼,面目更色,哀声不绝,却仍称冤枉。

  刘锡彤无法,见天色已晚,只得吩咐卸刑,松放拶子,将小白菜暂且收监。

  刘锡彤得不到小白菜的口供,便不能将杨乃武拘押,心中很是气闷,回到三堂上急忙让人将刑名师爷请到三堂上来。

  不多时,刑事幕府师爷何春芳一边捧着旱烟袋一边踱将进来。

  这位师爷是绍兴人氏,为人最是精灵多计,也和刘锡彤一样贪钱,两个人在余杭县狼狈为奸,倒是臭气相投。

  何春芳一进来便道:“老爷,今天知道您接了一件谋死亲夫的大案。

  听说那淫妇是仓前镇上有名的标致女子葛毕氏,外号唤做小白菜。

  不知是否?”

  刘锡彤让了座,将前情讲了,又道:“我与杨乃武不共戴天,必欲置之于死地,方能出我胸中这口憋了五年的恶气。

  但葛毕氏虽受刑罚,仍未能吐出口供,你说怎么办?”

  何春芳听罢,道:“我方才在西花厅休息的时候,已经想过此事。

  若要套得葛毕氏的口供倒也不是难事。”

  刘锡彤忙道:“师爷,这件事情全得仰仗你的大力咧,总得想个妙法,一定要把杨乃武拉入此案中。

  若能成功,我自得重重相谢。”

  说着,又伸了两个指头道:“这个整数,给师爷酬劳如何?”

  何春芳瞧了,并不说话,呷了一口烟,默默思想,刘锡彤狠了狠心,伸出一个巴掌道:“五千两银子如何?何师爷,你一定要帮兄弟这个忙啊。”

  何春芳一听是五千两银子,心中一动,暗道:“这一回刘锡彤看来是铁了心要害杨乃武,竟出了这样一个大价钱。”

  遂道:“东翁,不是我不肯想法,实是这事有些棘手。”

  刘锡彤听得有门,急忙起身向何春芳作了一个揖道:“全仗师爷大力!”何春芳急忙起来还礼道:“这可怎么敢当。

  葛毕氏那边,我已想好。

  若是连日熬刑,不怕她一个弱女子不说。

  只是怕以后复审的时候当堂翻供,反而麻烦。

  今晚我亲自到监狱探一探她,保管一席话说得她明日堂上非招不可。”

  刘锡彤道:“这里还有一个难题。

  即便是葛毕氏招了。

  杨乃武又如何捉拿归案?这几天他在杭州乡试,那里他的朋友众多,又多是有势力的。

  而且,九月十五已经放下榜来,我听说杨乃武中了第一百零四名举人,更不好动他。

  若因了小白菜一面之词,着差人去杭州拿问呢,恐怕要有人干预。

  若是等他回到余杭再拿,又怕他预先得了风声逃了。

  你说该如何是好?”

  “这亦好办。

  需先得用个小计,骗他到了县衙内,当堂把小白菜提出对口,那时东翁便由得你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哩。

  他若要分辩,也无济于事了。”

  “我与他有仇,如何可以使他放心来到衙中来呢?”

  “这却不难。

  虽说他三番几次的与您过不去。

  但您可是隐忍他好多年了。

  杨乃武生性狂妄,目中无人,根本没有防人之心。

  您先下个名帖去请他,就说是商量踢斛淋尖之事。

  杨乃武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必无不到之理。

  明天早上,东翁先把小白菜审下一堂,等小白菜咬定了杨乃武,便即退堂。

  到了下午,俟杨乃武到了,便立刻同他翻脸,升堂审问。

  到那个时候,还怕他会插翅飞了去?”

  刘锡彤听何春芳想得周密,喜得连连颔首道:“好好好,真亏了老夫子想得如此周到,就依着办吧。

  至于衙内差役打点之事,也有劳先生出面。

  总之不要走漏了风声才好。”

葛品连病亡 刘子和挑唆(7)

  “东翁说的正是,这个容易,我自当为东翁效劳。”

  二更刚到时分(晚九点)何春芳来到女监。

  先命人腾出一间僻静且宽敞一些的牢房,收拾干净了,将小白菜移过来,才走了进去。

  小白菜见进来的这个人瘦脸庞,细眉窄眼,并不认识。

  穿着便服,也不像个当官的,但监卒却对他很客气,不知是个什么来历。

  正在疑惑,那人先说道:“我是本县县衙的刑名师爷,因为听说这个案子你是冤的,所以来看看。

  如果真有冤情,我可为你辩冤。”

  小白菜一听来了救命的人,急忙跪下道:“民妇冤枉啊,小大的确不是我毒死的。”

  何春芳冷冷道:“葛品连被下毒而死,验尸已经确认。

  现在四邻、干证连同原告都证明你与杨乃武有私情。

  你若是这样喊冤,明日到了大堂上还要吃亏。

  待三审之后,判你个谋杀亲夫,就要骑木驴受千刀万剐,凌迟处死,连个尸首都留不下。”

  小白菜本来没做亏心事,还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昭雪,听得何春芳一吓,好似青天里打下个霹雳,暗想这事糟了,无论如何自己难以辩白,便是跳在黄河之中,也不能洗清自己杀夫之名。

  想到此又哭泣不止。

  何春芳缓了缓口气道:“我这里有一条道,不仅能免了你日日受刑的苦处,还可以包你不死,你可愿意?”

  小白菜一听还有救急忙道:“先生请讲。”

  “要想活命,只有说是别人叫你毒死葛品连的。

  你在杨乃武家住过,外面早就说你和杨乃武有关系,如果你说出是杨乃武叫你毒死亲夫,你就不会判死罪了。

  杨乃武是新科举人,面子大,也不会死。

  也就是把举人的头衔革掉,明年再考,还是举人。

  倘是不说乃武,事情便只能由你一人承担,你可就难逃剐刑了。”

  小白菜吓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可委实杨乃武并未让我毒死小大啊。”

  “此时哪里还顾得了别人,我听说杨乃武曾经有负于你。

  如今,你也负他一次吧。

  要说杨乃武,他在上个月的乡试中得了个举人,因此绝不会有罪的。

  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免受凌迟之刑。”

  小白菜听了此话,又想起四年前杨乃武背负诺言之事来,不由得轻轻自语道:“杨乃武,我秀姑这次就对不起你了,也算是你还了我一个情吧。”

  十、新举人入监受刑

  杨乃武收到请帖的时候,刚刚中了举人不久,春风得意。

  听说刘锡彤主动找他商量收粮的事,以为刘锡彤害了怕。

  他来到余杭县县衙,却被刘锡彤当场质问毒死葛品连之事。

  第二天再审,刘锡彤逼问奸情和毒药,小白菜还想诉冤,将自己和杨乃武都洗脱了。

  刘锡彤哪里肯听,立刻就叫动刑。

  一连三拶,顿时十指的皮肉绽开,鲜血崩出,小白菜一个柔弱女子哪里熬得过去,只好照何春芳所教的话供了,说杨乃武十月初五日曾到她家里,给她一包药,说是治流火的,葛品连吃下就死了。

  说毕之后,小白菜心中总觉得有些对不住杨乃武,不禁哀哀痛哭起来。

  葛喻氏等人已被刘锡彤有意带到堂下,当下听得明明白白,都信以为真,把杨乃武恨之入骨。

  这时堂上早录下口供,命小白菜画了供,刘锡彤即吩咐把小白菜收监,俟提到了杨乃武,再行审问,又命堂下人等不许多言,暂且收监,以防走露风声。

  然后立刻回到后堂,写下了名帖,命一个伶俐家人,送到杭州杨乃武寓所。

  余杭到杭州不过五十多里,上午骑了马去,下午就到了。

  这天已是十月十二,杨乃武自中了第一百零四名举人,便没有闲的时候。

  当下在杭州拜老师、会同年,聚亲友。

  又有一般凑趣趋承的人,同杨乃武设宴贺喜,直闹了一个多月,仍是意犹未尽。

  因为小白菜是在十月十一被捉入狱中的,杨乃武接到刘锡彤的请帖是十月十二,此时尚未知道小白菜的事,所以并未起疑心。

  本来大考之后,拜会当地父母官是极平常的事。

  所以即回复了来人,准时前来。

  下帖人又赶回余杭,回复了刘锡彤。

  刘锡彤急忙将何春芳请来,二人一同商议,设下了天罗地网,只待杨乃武到来。

  十月十三日,杨乃武穿了云龙纹绸箭衣,黑素缎的马褂,又戴了举人的银座冠顶,上衔素金顶,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出了杭州,径直到了余杭县衙中。

  刘锡彤一听杨乃武来了,亲自迎出来,满脸带笑,一直将杨乃武迎到里面,在书房内分宾主坐下。

  杨乃武向四周一瞧,只见两旁差人排得齐齐整整,十分严肃,不像是个请客的样子。

  回头再看刘锡彤,须臾之间已换了颜色。

  满面含着一股肃杀之气,好似罩了一层严霜,方才的一脸笑容早丢得无影无踪。

  杨乃武心中愈发不解,正待说话,却见一个瘦脸师爷走了进来,对杨乃武拱拱手道:“兄弟何春芳,是这里的刑名师爷,因有一事不明,要向您请教高见。

葛品连病亡 刘子和挑唆(8)

  所以央我家老爷把您请来了,不知可能见教否?”

  杨乃武不知是什么事情,忙道:“先生有什么问题,晚生自当领教。”

  何春芳即在身旁取出了一张东西,交给杨乃武道:“杨兄且瞧这一纸诉状如何?”杨乃武接过一看,却是葛文卿告小白菜因奸谋命,毒死小大的状子。

  他见是有关小白菜的案子,心中有些发慌,也不知道刘锡彤的目的何在,便沉吟道:“这般谋死亲夫,自得真凭实证,方能有效呀。”

  刘锡彤冷笑一声道:“正是正是,本县已下乡验明,确是服毒身亡咧。”

  杨乃武听了此话,不禁愕然,疑道:“这般说来,葛毕氏实有可疑了。

  可是因奸谋命,有了淫妇,必有奸夫,公祖可曾问出口供,奸夫是谁呢?”

  刘锡彤冷冷道:“兄弟说的不差呐,奸夫倒也供出来了。”

  杨乃武听得小白菜已供出了奸夫,不觉面色一变。

  没想到他与小白菜分手三年,小白菜熬守不住,竟然有了奸夫,还干出这般害命谋夫的大事,过去倒未曾瞧出她,竟如此狠辣,不由得暗暗痛恨小白菜。

  即正色道:“老公祖,这般大事,自应按法严办。

  既供出了奸夫,即可将奸夫拿到,使他对口,供出实情,方能替死者伸冤哩。”

  刘锡彤听得杨乃武这几句言语,将双目一瞪道:“好,既是如此,杨乃武,你猜猜奸夫是谁?”

  杨乃武道:“我怎能猜出?”

  这时刘锡彤已经立起身来,向何春芳道:“何先生,你把小白菜的口供,高声念上一遍。”

  何春芳从袖中取出小白菜的口供,高声念道:“小女子同杨乃武自前年四月起首通奸,那时候小妇就住在杨家。”

  接下来说的是葛品连后来险些撞破奸情,便起下疑心,立即搬出了杨家,住到太平街内。

  等等所说一般不差,件件真实。

  但再往后的供词便开始捏造起来,说杨乃武色心不死,仍常来行动。

  此前一月光景,又被葛品连险些撞着。

  自此之后,葛品连每晚住在家中,杨乃武遂无隙可乘,不能到来,心中十分怀恨。

  十月初五的时候,葛品连到店中去了,杨乃武悄悄来到葛家,把一包药粉交给自己,说是可治流火之症。

  恰巧葛品连在十月初九犯了急症,要小白菜买了桂圆熬桂圆汤治病。

  小白菜自称是一时糊涂,便把药粉下在药中,小大服下,即刻便死了。

  杨乃武听毕,又惊又气,他想不到小白菜竟这般忘恩负义,把自己咬了上去。

  但想到此事无凭无据,凭着一个妇人的话,刘锡彤也不能便把自己怎样。

  方欲分辩,刘锡彤先喝道:“杨乃武,本县一向以为你是读书君子,谁知你却是人面兽心,竟干这般丑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天可由不得你咧。”

  说毕,向两旁差人道:“快把杨乃武押将起来,本县即刻升堂审问,替死者伸冤。”

  两旁衙役,早把杨乃武一把在座上扯起,喝着快走。

  杨乃武见这般情形,终于明白刘锡彤是为了过去自己曾经弄了他两次,这回他是要公报私仇,可是自己究竟是个地方绅士,名声在外,又是新中举人,仅凭小白菜所言,刘锡彤终究不能把自己怎样,哈哈大笑道:“好个刘锡彤,原来今天你请我赴的是鸿门宴。

  好在我杨乃武并未犯下这般歹事,看你能将我怎样?将来水落石出之时,我不要瞧你的好看?”

  刘锡彤并不搭言,一抖衣服,竟自出去。

  何春芳急忙命差人将杨乃武押将下去。

  过了半个时辰,刘锡彤吩咐升堂。

  一刹时鼓声响亮,两旁差人立得齐齐整整。

  刘锡彤在大堂正中坐定,一边坐着刑名师爷何春芳,另一边是录供幕府李禁。

  这时,原来到仓前镇要提的听审人,都已经提到。

  刘锡彤坐定之后,便命人把杨乃武带上堂来,却先不审问。

  又让把葛喻氏带上来。

  不一时,葛喻氏当堂跪下。

  刘锡彤问了她年岁籍贯,又问葛品连死的情形,小白菜与杨乃武是否有奸情。

  葛喻氏前日听了小白菜的招供,愈发认定杨乃武是害死葛品连的仇人,自然又说出怀疑杨乃武的情由来。

  又说早就知道二人奸情,只是拿不住凭据,杨乃武又有势力,只好忍辱不宣,没想到葛品连还是死在杨乃武的手中。

  刘锡彤听毕,便命她跪在一边。

  又将冯许氏等人一一带上,这些人都亲耳听过小白菜的口供,杨乃武与小白菜以前也的确有过不轨之事,所以个个都指认杨乃武。

  刘锡彤暗暗得意,当下即把小白菜带上堂来,又假意喝问了一回。

  小白菜依旧咬定是杨乃武交的毒药。

  刘锡彤把众人问过,方开始审问杨乃武。

  杨乃武此时已是新中举人,照例不跪,立在下面。

  刘锡彤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喝道:“杨乃武,你尚有何说,快些从实说来,怎地起意,因奸谋毙葛品连的性命。”

  杨乃武听罢,哈哈笑道:“老公祖,我毒死葛品连,可是你亲眼看见的吗?既然没有凭据,为何要凭空诬我?”

葛品连病亡 刘子和挑唆(9)

  刘锡彤听杨乃武仍是桀骜不驯,想起来前仇旧恨,早就忿火中烧,喝道:“杨乃武,葛毕氏已招得明明白白,是你亲手授给她的砒药,四邻、干证也都说你与葛毕氏暗有往来,你还想刁赖不成?若是好好招出,本县还能为你存些体面。”

  杨乃武道:“晚生又没有做过这事,说些什么出来。”

  刘锡彤见杨乃武不肯招,又不能动刑,一指小白菜道:“葛毕氏,你把杨乃武怎样命你毒死丈夫,同杨乃武对来。”

  小白菜见了杨乃武,又羞又愧,但她听了何春芳的恐吓,要救自己的性命,免受千刀万剐之刑,又怕刘锡彤再给自己上刑,不得不把天良泯绝,向杨乃武道:“二少爷,事已至此,便说了吧。”

  杨乃武听得小白菜果然攀咬自己,牙齿咬得咯咯响,忍不住向小白菜骂道:“好一个没良心的淫妇,我当初怎样看顾于你?你我又定了什么约定?怎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今天不思报答,反将这般事情攀供于我,你的良心何在?”

  小白菜被杨乃武说的惭愧,再不敢说话,低了头不再言语。

  刘锡彤见了,暗叫声不好,害怕小白菜良心发现,当堂翻供,再将何春芳卖出来,那还了得,忙把惊堂木一拍道:“好个杨乃武,竟敢仗着科举威势,咆哮公堂。

  我也知道你是个新科举人,不把我小小县令放在眼中。

  但你如今犯下重法,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县也顾不得体面。”

  说着,即命人将杨乃武与小白菜各自收监,其他人证回家听候传讯。

  又命何春芳写下一角文书到学府中,呈请浙江学政将杨乃武的举人功名革掉。

  浙江省学政胡瑞澜,是个道貌岸然,张口闭口不离尊礼守教的老学究。

  一听本省出了这么大一件有伤风化的事,立刻大怒,马上批准斥革。

  批罢回文之后,余怒未尽,又写下“正身洁己,不以财色经怀;敦品励行,当以作人为先。”

  二十个字,命通令全省学子要以杨乃武为鉴。

  十月十五,刘锡彤接到学台回批,立刻将命差人把杨乃武的举人素金顶剥下,带到大堂。

  刘锡彤将惊堂木一拍道,喝道:“杨乃武,你怎样与葛毕氏通奸,又如何把葛品连谋死的?从速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杨乃武见自己十年寒窗的功名,就这样轻易被刘锡彤断送得干干净净,又悲又愤,将刘锡彤恨得咬牙切齿,站在堂上立而不跪,只道:“如今你非要置我于死地,我便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刘锡彤喝道:“不上刑具,谅你也不肯招出。”

  当即喝命差人把杨乃武按倒在地,先打了三十大板。

  杨乃武自出生以来那里受过这般苦痛,只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飞,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刘锡彤喝道:“这只是小试牛刀,你若不把毒死葛品连的情由,从实招出,莫怪本县一会儿大刑伺候。”

  杨乃武忍着疼痛道:“这事情一点儿影踪全无。

  你想叫我招出些什么来呢?”

  刘锡彤听罢,也不再问,又将一支签扔下来,吩咐给杨乃武上三木大刑伺候。

  顿时堂下呛啷一声,扔上一付三木夹棍,两旁差人走将上来,把杨乃武靴袜扯去,双足套在夹榻之中,一起喝道:“杨乃武,快些招吧,免得受这些零碎苦处。

  ”见杨乃武并不说话,遂将夹棍一收,只痛得杨乃武两目昏花,眼前金星乱迸,大叫一声,已昏了过去。

  上刑的衙役松去夹棍,又有一个差人早备了一碗水,过来把水将他喷醒。

  刘锡彤再问杨乃武,却仍是不招。

  刘锡彤又让行刑,如此三番,将杨乃武折腾得死去活来,面色昏黄,气息奄奄。

  刘锡彤一见,知道不能再用刑,怕杨乃武受不住死在堂上,没了口供,还要连累自己担带。

  即命差人把杨乃武先行收监,自己退堂。

  杨乃武被押回到监中,只觉双腿如过火一般,疼痛不止,不住的呻吟。

  心中也颇不平静,一会儿想小白菜过于绝情,竟不顾过去情义,一张红口白牙,随意攀诬自己,咬定了自己不松口,不知是何缘故;一会儿又想她应当是熬刑不过,又不知道按大清律例谋毙亲夫者当受凌迟之刑的厉害,才会这样做,倒是情有可缘。

  又想到刘锡彤一定要将自己置于死地,恐怕即使是熬刑不招,刘锡彤也不会放过自己。

  说不定刘锡彤为着以前结下的仇怨,在狱中将自己暗暗戕害,那时即便是有冤也无处伸了。

  想来这里不过是个知县衙门,只能拟结,不能定案,将来到了按察使司衙门再申冤不迟。

  正在胡思乱想着,听远处监牢的大门响动,狱卒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那人走到近前轻轻唤道:“二爷,我来看您来了。”

  杨乃武见是自己的管家王廷南,急忙爬到狱栏前,道:“你可来了……”话没有说,却已经流出泪来。

  王廷南也哭道:“二爷,这是从哪里说起?真是飞来横祸啊。”

  二人对哭了一番,守监的狱卒道:“有话快说,一会儿若有查狱的来,你我都不好过。”

  王廷南掏出十块银元放到他手中道:“麻烦几位老哥在外边放放风,我们略说几句话就出来,决不连累。”

葛品连病亡 刘子和挑唆(10)

  狱卒方才已经收了十块银元,这回见又送过来十块,顿时眉开目笑道:“我代几位兄弟谢过了。

  你们慢慢谈。”

  杨乃武待狱卒走远了道:“廷南,你且别悲伤。

  这一回的事情,也是命中注定。

  我和知县刘锡彤,之前便结了仇怨。

  所以他要借此事陷害于我。

  若熬刑不招,不过白受苦楚,说不定刘锡彤恼羞成怒,还要暗害于我。

  看来只有从上面翻案才能成功。

  你要报给家中我姐姐叶杨氏和二奶奶杨詹氏知道。

  让她们一面速去杭州与同年好友姚士法联系,到省里诉冤;一面赶到京城与族叔杨增生商量,他在都察院经历厅任六品经历,官虽不大,但认识的京官却不少。

  都察院又向来是核准、参审重大案件的衙门,有族叔说项,大概此案能有转机。”

  王廷南道:“二爷,您放心好哩。

  既然刘锡彤一定要同您做对头,二奶奶和姑奶奶就是倾家荡产也得给您伸冤。

  这里我不能多来,家中的事,有我全力操持,您尽可以放心。”

  杨乃武又道:“我姊姊比了二奶奶能干得多,你去转告姊姊,诸事要请她照应。

  就是我万一冤沉海底,家中各事,都得仰仗姊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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