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傅彤
作者:傅彤
编辑:张林
来源:五色之翼
浮生过半,遇人万千,阅人无数,但大多如过眼烟云,杳无踪迹,真正在脑海中存活下来的人却很鲜见。
毕同志便是这鲜少中的一个。他是陕西扶风人,周原人血统,人高马大,儒雅中带有豪气,刚正里透出睿智,极具个性特征。
想当年,我曾经在他的领导下干过一段时间,所经历的那些往事,有的随风而去,有的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毕同志是个牛人。
他当年在大区干部部工作时,就干得风生水起,战友间至今还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
为啥牛呢?一是他到老山前线打过仗,经历了刀光剑影,浑身是胆;二是为人处事既认真又较真,全身通透,认准的事撞到南墙也不回头;三是精气神足,很敬业,一脸的国家大事和忧患意识。
毕同志安社当新兵蛋子时的照片
在我还是个新兵时,就听过他的不少故事。作为岐山人,我和他的老家连畔种地,乡音乡情促使我从心理和情感上和他走得更近一些,继而从内心深处为有这么一个老乡加首长而骄傲。
有时候,生活充满了戏剧性。
那一年,我一波三折,从某红军师提升到某装甲师当科长,进入团级干部序列。不久,毕同志也从国防大学学成归来,回到装甲师继续担任副政委,我们成了上下级关系。
有人提醒我:这个毕首长不好应对,工作标准高,要求严,不苟言笑。你初来乍到,以后跟他干,后脑壳也得长双眼晴。
听罢,我不由忐忑,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尽管沧桑世事使我的身上多了圆润的成分,但生冷倔蹭仍然是周原人骨子里带来的东西,不好改。
于是,我抱着“石头大,绕着走”的态度敬而远之,有好几回和毕同志在办公楼楼道正面相遇,只是向他敬一个军礼了事。他也只是还了一个军礼,便匆匆离开。
在等级森严的氛围里,对毕同志,我也只是出于对一位首长礼仪上的尊重而已,还没有上升到情感层面上去。
“冷场”是毕同志打开的,缘于一次写材料。
当年坊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岐山人是写材料的,扶风人是念材料的。这句话,果然在后来的工作中不断得到验证。
有一天,毕同志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他开门见山道:“下个月,我要给部队上一堂学习“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弘扬军营先进文化的思政课,你们好好研究研究,抓紧拿出个提纲来。”
说罢,他一阵风似地走了。于是,我连夜带着科里的“三大金刚”反复研究毕同志的思想和风格,一个通宵下来,便拿出一份自认为满意的提纲。
翌日,我们把提纲呈到毕同志面前,他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悻悻扔到一边:“不行,不行,材料方向偏了,跑题了,构建先进文化不是单纯的文化活动,一定要把军营先进文化的内涵和构建的途径、方法凸现出来。”
我终于亲身体会了这个喜欢“挑刺”的领导,他的扶风普通话听起来颇为犀利,让人尴尬,我和“三大金刚”脸红耳赤,面面相觑。
领导毕竟是领导,最大的能耐就是有把控局面的能力。
很快地,他点燃一支烟,换了一种温和的口气说:“话说回来,这个提纲也有好的基础,拓展了我的视野,你们也很辛苦。这样吧,我先出个思路,你们回去再下功夫捋一捋。”
围绕他的“一二三四”思路,我们又一个通宵达旦,列出一个新的提纲,他一看兴奋地说:“好好好,有感觉,有新意,有味道。这样吧,为相互学习,确保课稿质量,咱们还是一起搞吧。”
说实话,和毕同志一起搞材料,是一件痛苦的事。
一台笔记本,一张大屏幕,几杯酽茶几包香烟,构成我们熬夜写材料的传统样式。
窗外,寒风刺骨;室内,烟雾缭绕。我们四个穿着军用大衣,抽着烟,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毕同志时而抽烟,时而背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冒出几缕思想火花。
遇到观点不一致时,大家便争执起来,几次都争得面红耳赤。面对我的冒失唐突,毕同志不再是那个说一不二、不怒自威的首长,而是一派平等民主的谦和。
一连几夜,我们时而陷入山重水复疑无路之中,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时而又柳暗花明又一村,除了激情,还是激情。
思想在碰撞中提炼,共识在辩论中升华。写了改,改了写,反反复复,修修补补,课稿终于完成了,大家有一种抽筋扒皮的感觉。
毕同志一脸的憔悴,但也一脸的绚烂,他捧着材料犹如捧着自己的孩子似的,深情地说:“写东西,必须对文字要有敬畏之心。好的材料是熬出来的,是改出来的,是逼出来的。”
后来,这份课稿先后被多家报刊转载,并在第二届全军政治理论研究优秀成果奖评选中,被总政评为三等奖。
每每提及此事,毕同志得意得像个孩子。
作为首长,毕同志是一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在日常中,他要求部属必须把工作做到极致,容不得半点差错和纰漏,谁干砸了,板子就要打到屁股上。
跟着他干,大家的感受是:一天要是不挨他的尅,就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了;在挨尅的过程中,大家的能力得到了提升。
毕安社(右一)与战友师军陪同56师老师长赵奋在兰州中山桥合影,怀抱的小孩是老师长的孙女
那一年,一纸命令,把毕同志和青海高原联系在了一起。临行前一夜,我们几个相好的科长一合计,把他连哄带骗地拉到酒泉街上,美滋滋地吃了一顿香辣火锅,干了两瓶汉武御。
一个科长有些微醺:“首长干得这么好,理应在野战部队当上个主官,有一个大的发展,说不定还能当个将军,谁料想,却上了高原军分区,太可惜了。”
毕同志不以为然,他说:“我一个农民孩子,有个官当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不应挑三拣四。人应该知足,更应该感恩。”
依依惜别之时,毕同志私下叮咛我:“咱们周原那边的人,优点很多,很能干,但缺点也不少,倔犟,死板,不灵光,这些都是致命的,不利于个人的成长进步。包括你我,这些弱点一定要克服。”
毕同志说话素来率真,从不搞“弯弯绕”,初听刺耳尖锐,但细细琢磨,却诚恳管用,有醍醐灌顶之感。
沙场秋点兵。作者参加兰州军区“西部——93”演习
作者年秋参加原装甲第十二师首长机关室内战术作业。
第二天,东方刚刚泛出些许鱼肚白,毕同志就早早起来想悄悄离开师部大院,孰不知,师首长机关和直属队的官兵早已来到路边,夹道欢送,锣鼓喧天,场面壮观。
我看到,毕同志在那一刻,泪眼婆娑。
命运,有时像小说一样,会刻意设计一些细节和巧合。一年后,我也平职交流到高原武装部了。
到新部门之前,我心绪复杂,就没有把这一消息告诉给毕同志。有句顺口溜说得很现实:到了武装部,别想再进步。对我来说,在高原上拿个高工资,再自主择业,何尝不是一个理想的归宿呢?
一天,我突然接到毕同志打来的“既然来了,就好好干,在其位,谋其政,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虽然这些劝人的话有点千篇一律,但那时的我听起来却格外悦耳。
农民孩子的本性,一是干,二还是干,只有撅着沟子好好干,才有出息和出路。在这点上,我是清醒和笃定的。
大约半年后,我便被调到省军区机关当了宣传处长,有了大的平台,人生又一次有了新的转机,开始变得顺风顺水起来。
对于这次转机,我浑然不觉其中内情。事隔多年后,有人才给我透露了相关秘密。当时,这个处长的位置空缺后,竞争的人很多,但推荐我的“伯乐”也很多,我这个“外来户”之所以能竞争上岗,跟热心人的推荐支持密不可分。
这其中就有毕同志。他给考察我的将军不厌其烦地介绍了我的特点、人品及过去的成绩,并肯定地说,这是一个可用之才,不用就浪费了。
将军听罢说:这个人我用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当我思考人生和命运时,就会想起一句话:一辈子能遇到一个贵人,便是幸福。
当上宣传处长后,出于职业习惯,我总是喜欢捕捉高原军营那些鲜活的人和事。毕同志和他的军分区理所当然地进入了我的视线。
高原军分区是一个“弹丸之地”,架子大、编制少,官多兵少,事多钱少。有人消极地认为:到了军分区,就是船到码头车到站;还有悲观主义者认为:在高原,连氧气都吃不饱,躺着也是奉献。
对此,“牛脾气”的毕同志不以为然,和司令员段庆华一商量,开了个党委会,达成共识:要把这“一亩三分地”种好。
这对好搭档,凭着野战部队的实践经验,把军分区的各项工作干得红红火火,如火如荼。
为了把他们的先进事迹报道出去,我多次邀请上级新闻单位的记者前去采访,但由于种种原因,始终没有在新闻媒体上宣传出去。
这可能是我新闻职业生涯中唯一的败笔。至今,还心存遗憾。
年4月14日,青海玉树发生强烈地震,作者随官兵参与到抗震救灾之中
在玉树救灾现场与张泉灵合影
在玉树救灾现场与柴静合影
没有雅兴的领导是无趣的领导,毕同志是这么认为的。
他工作的地方叫青海湖,那里景色绮丽,很能激发人的艺术细胞。不知何时,他对摄影来了兴趣。他利用闲暇时间,东奔西跑,忙忙碌碌,开始了业余摄影生涯。
为拍青海湖的潋滟,他可以在湖畔蹲守一个白昼,在日出日落时按下快门;为拍鸟岛上的惊艳,他可以潜伏在鸟儿不容觉察的旯旮,在百鸟翩翩起舞时及时捕捉;为拍普氏原羚的风姿,他可以穷追不舍,拍下这一稀有动物的万般风情。
高原的美,是全面的,整体的,系统的,只要有美的地方,都要留下他的足迹。我曾经被他镜头里的大美世界震憾了许久,在他不计其数的照片中,有不少稀缺的、原始的图片资料,弥足珍贵。
激动之余,我以《精美的镜头会说话》为题,写过他痴心摄影艺术的事迹,被《青海日报》刊登。就这样,他成了青海省、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在青海摄影界,他声名鹊起。
有一次,我冒然问他:您这么爱好摄影,就不怕别人说你不务正业吗?
他突然笑了:“嘴长在别人哪里,让他们去说吧。当官不能没有爱好,但爱好一定要高雅。再说了,这也是热爱高原、宣传高原的一个具体行动,有什么可害怕的!”
这就是毕同志,不一样的烟火。
毕同志过上了退休生活,目前是专职摄影师
岁月在摇摇晃晃中过去了,毕同志那一代人经过一番打拼后,如今已归于平静,过上了退休生活。
人淡如菊,心素如简。我和毕同志当下都住在古城西安,城市的浮华和喧嚣,没有阻隔我们的战友情,有事没事就在一起凑热闹,喝喝酒、叙叙旧。
一个人努力的最大意义,也许并不一定会达到目的,但努力的过程却很迷人。虽然我们的过往没有惊心动魄或叱咤风云的事件,但却有饱满的平凡和丰饶的细节,倒觉得此生无怨无悔。取其上,得其中,足矣。
回头想来,毕同志既像首长,又像兄长,还像老师,但我现在更多地想叫他一声老哥。“老陕”的一声“老哥”,把敬畏、力量、情感、温度、乡愁统统体现出来了,我叫得亲切,他听了舒坦,何乐而不为呢。
差点忘了,毕同志全名是毕安社,一个亲亲的老哥。
作者简介:傅彤,年11月入伍,历任战士、志愿兵、排长、干事、指导员、股长、科长,师政治部副主任、人武部政委、省军区宣传(保卫)处长、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年11月转业,现在西安财经大学工作。闲暇之余热爱文学写作和文艺评论,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网、《解放军文艺》、《延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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