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晋朝最尊贵无二的嫡长公主,容月。也是唯一一个一出生就封了封号的公主——昭华公主。父皇有许多公主皇子,嫡出却只有我一人。而现在,我却被囚禁在了我的寝宫中日夜监视,在我绝食三日后,大晋的新任皇帝容洵,我的六皇弟,终于出现在了我面前。“长姐,你这又是何苦。”终是三日未进食,我只觉得头晕眼花,勉强集中精神的抬眸看他。如今的他黄袍加身,真是再看不出往昔到处陪着小心的可怜模样。我讥讽的笑着望他,看的他逐渐的蹙紧了眉头,“怎么?弑父杀兄的六弟,还会担心区区一个长姐的生死?”他笑了笑,从身边宫人手中接过药膳,看样子是想亲自来喂我。我恶心的抄起枕头便朝他砸了过去,伴随着瓷器破碎声,我叫骂着,“滚,都给我滚!”地上一片狼藉,他将撒在身上的粥抖了抖,也没发怒,唇角依旧带着笑意,只轻轻抬了抬手,殿门外便抬进来一个老者,浑身是伤,披头散发。但我还是一眼认出,“徐爷爷!”徐爷爷是母后在世时的总领大太监,我自幼便是他悉心照料着长大。我挣扎着下地却被容洵单手扯住手臂按在了床边,我满腔恨意再也抑制不住,“容洵,你这个疯子!”我咒骂着挣扎,他却笑着慢慢抬手捏住了我的脸,“长姐,这个老翁的生死可全在你一念之间。你说你要是死了,他该是什么下场——哦,对了,还有那些旧时伺候你的宫人,他们,又该是什么下场……”我闭了闭眼,压下喉中血腥,“你到底想做什么!”“呵……我只是想长姐好好陪我用膳,嗯?”“……”夜晚,金桂飘香,我披着外裳立在院中的桂树下,以往每年这个时节,父皇都会忙里偷闲的过来陪我做桂花酥,只是如今,如今……我低下头哽咽出声,“父皇……”感觉到有人靠近,我神色一凛,立刻转身让开。只见魏衿一身月白色长袍,立于银银月色中,宛若谪仙,眉眼温和的看着我,我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恨意漠然的看着他。是了,就是眼前这个温润如玉、一派谦谦君子模样的公子,谁能将他与乱臣贼子扯上关系,可偏偏,他就是乱臣贼子,和那个弑父杀兄的疯子一样,是个其心可诛的乱臣贼子!感受到我不加掩饰的恨意,魏衿垂于身侧的手颤了一下,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是苍白了一瞬,可他却还是笑笑的看我,“月儿,你瘦了许多。”“拜你所赐!”“月儿……”我懒得再多看他一眼,捏着外袍转身就要进去,却被他从后牵住了手腕。我挣了挣他却捏的更紧了些,我回头瞪他,“大公子以往那些周全的礼数也都是装的不成!”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又抿了起来,只是一瞬不瞬的看我。好似我是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眼神中流淌出的温柔缱绻似要将我淹没。可如今我却只觉无比窒息,恶心的几乎下一秒就要吐出来。而我确实也真的转身就呕了起来。他捏着手帕细细的为我擦拭嘴角,我眼冒金星的胡乱推开他,他这次倒是没再跟上来,只是在原地低声说了什么重来一世,声音近乎呢喃。我直直往寝殿方向走去,至于他说了什么我不在意,也不想听。新帝即位,铁血手腕。在魏衿的推波助澜下,昔日国之重臣蔡要首当其冲的成了他杀鸡儆猴的对象。当他的头颅被高悬于法场的桅杆上时,一时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唯恐自己变成下一个。虽囚于后宫,却也隐约听到些风声,说是大周来犯。消息不知真假,却真的让那个日日来恶心我的弟弟再没有闲工夫过来,此时我心底竟生了些许庆幸,大概我也疯了吧。再见到魏衿时,是他身穿银色盔甲的模样,看样子,他是要领兵出征了,他立于我殿门外的台阶之下,眸色深深的看着我,说了很多话,让我不要拿身体置气,让我好好照顾好自己,让我……我厌烦的蹙眉,视线从始至终没离过手里的话本,没再看他第二眼。等他走后,我才堪堪放下话本,一滴泪慢慢滑落脸颊,是了,年少爱慕走到如今生死相厌,叫人难免唏嘘。自母后薨逝后,父皇对我的宠爱更是登峰造极。少时的我肆意潇洒,喜欢谁从来都是大胆热烈,我与他少时初遇时,只一眼便就肤浅的折倒在他俊美无双的容貌下。那时他住在一处极偏远的殿中,我仗着父皇宠爱,可以不顾自小便培养的宫廷礼仪,爬上宫墙只为偷看他一眼。因为我喜欢闻桂花香味,父皇便令宫中各处院落都种上桂树。那时我时常趴在墙头静静的看着他,或端坐于桂树下品茶看书,或焚香奏琴。后来我就时常扮成男子模样拉着他同游山水。有次在岳灵山遇到了劫匪九死一生,那次他拼尽全力护住了我,自己却差点送了命。我被父皇亲自接回了宫中,父皇发了很大的火再不许我出宫。我心中牵挂他的伤势,整日以泪洗面焚香祈祷,日日派去宫人看望他,每次传回来的消息汇总起来却都是危在旦夕。我更是急得上火,后来竟也一病不起。不知徐爷爷如何去求的父皇,回来后便告诉我,只要我病愈便可去探望他。这个消息竟是比药石还管用,拖了好几日都不见好转的病症三日后便大好。病愈后的第二天,我终于见到了他。他此时已经堪堪可以坐上一会,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的几近透明,一派温和的静静看着我。我心疼的眼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掉,抽噎着喂他喝药。后来自花灯节那场刺杀变故后,他差点命陨自此身体大不如前。我亦是生了场大病,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与他之间的记忆也自那以后变得凌乱模糊,很多记忆看似合理却经不起推敲。见我终日苦思不解,徐爷爷安慰我是因为大病吃了些剂量猛,药性霸道的药所以影响了我的记忆。天长日久,渐渐地我便也不再纠结于我记忆的模糊不全。魏衿领兵出征近半月后的某日午后,我正站在窗边细细修剪我的绿梅。随着屋外宫人跪倒行礼的声响,容洵进来了。相较于之前可谓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却是眼圈青黑,眼窝深陷,穿在身上的黄袍也有些松垮,我明目张胆的哂笑,颇具挑衅意味。“长姐好兴致,不知魏衿重伤兵败,对长姐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手上动作一顿,魏衿重伤兵败之际他不会特地来寻我说些废话,除非......念及此,心下已是了然……我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倒是不怕我勾结外敌,夺了你这皇位。”我嘲讽的笑着,低头把剪刀放下,拿过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走到桌子对面坐下,倒了杯茶抿了一口。他慢慢踱步到我跟前,在我诧异的目光中,拿起我的茶杯一饮而尽,笑着看我,“长姐,你不会的,你的牵挂太多。”十日后,我穿着鲜红的嫁衣,十里红妆,在锣鼓震天的喜乐中,容洵目光灼灼的看我,“长姐,给我三年,只要三年,我定会迎你回朝!届时,你会是我大晋最尊贵的女人”徐爷爷一行人被容洵扣押了下来,作为要挟我的筹码。坐在马车里,我闭了闭眼,压下心头不适,思绪飘回儿时,容洵的母妃是个宫女,哪怕诞下皇子,也是不受宠的低阶嫔妃。那年冬夜,他母妃病逝,他也烧的几乎去了半条命,我见他可怜,便喂了他一碗汤药,救他一命。却不想,竟酿成今日大祸!早知他现在会如此疯魔,当初就不该动那怜悯之心!随着马车摇晃,车帘被风吹起。我看到魏衿裹着狐裘苍白着脸站在人群里,是那样的显眼......车帘将将落下的瞬间,我蓦的对上了他的视线,只见他苍白的唇动了动,我看懂了那两个字——珍重。我勾唇冷笑,珍重?我当然会善自珍重!我定会好生看着,日后你们一朝高楼崩塌时悔不当初的模样……舟车劳顿却是赶在吉日前一日到达了周朝的都城——郢都。素闻周朝民风开放,男子可与女子同游于市。这在我朝却是要被人不齿的。故而往昔我每次溜出宫去寻魏衿同游都会扮作男装。往昔啊往昔......我要嫁的,是大周的第三位皇子,弈珩。也是此次自荐领兵征讨并大败魏衿的人。他是周朝新晋炙手可热的皇子之一,由于这些年来屡立战功,早前便已封了煜王分府别住。听贴身侍婢小娴说此人曾作为质子送来我朝八年之久才被迎回,奇怪的是,对此,我却没什么很深刻的印象。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可以笼络住他的心!夜晚,我疲累的端坐在喜房中,透过轻薄的红纱看着摇曳的红烛闪啊闪,也不知到底是坐了多久终于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侍女看到他进来,一左一右赶忙走上前,一个奉上绑着红绸的玉如意,一个端着合卺酒跟在后面。看着那道红色的高大身影越走越近,我心下难免紧张,手不自觉的捏紧了喜服。盖头被慢慢挑起,我压下心头所有思绪,抬头直直的瞧他。他的脸果真是长得极好,棱角分明丰神俊朗,尤其是那双眼睛......只是这双眼,我好像……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触及到他眼底的戏谑,我猛地收回打量的眼神,涨红了脸垂下视线。“本王的模样可还合王妃心意?”他语调平淡,我却还是听出里面调笑之意。我故作羞涩的红着脸点了点头。引来旁边侍女一阵憋笑,只听他轻笑一声,“那便...…甚好。”饮下合卺酒后,他笑着挥了挥手,侍女低头服身行礼,恭敬的退了出去。房里便只余我和他两人。我尚在思考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时,他却走到我跟前张开了双臂。我一愣,临近战场我反而生出些犹豫来,他见我没动静,回头提醒我,“昭华,如今你是我的妻。”只轻轻几个字,从他口中辗转而出却好似魔音,异常动人心弦。我抿抿唇,慢慢站起身,顿了顿还是走到了他身后,可是在他身上东拉西扯了半晌,才堪堪解开几粒盘扣。弈珩像是失了耐心,一把捏住我刚放于他腰带上的手,手心尽是薄汗,他捏了捏,笑着将我拉近,我一慌,红着脸嗫嚅着开口,“我,我不会。”他低头看着我,目光沉沉,我紧张的瞥瞥他,正在我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的时候,他忽的又笑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心情大好,竟自己解起了衣衫。我见他自顾自的宽衣解带,想着那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应景,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喜服,横了横心,脱!可是解着解着我又感觉一副和谐却又诡异的气氛悄然升起,我抬头看了看,若说刚刚一身红衣衬得他摇曳生辉,那现在一身洁白里衣的他,便是一副陌上人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直到我看到他目光中逐渐升起的揶揄,“王妃,不急。”“......”当然,前提是不说话的时候,他确实是一副赏心悦目的佳作。我讷讷出声,一只手搅着手里捏着的衣带,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还未来得及再做出什么反应便已被他打横抱起,走向床榻。其实不管他究竟看中了我身上的什么,大动干戈的讨了我来,但终归是他将我从泥沼中解救出来的,说起来我总该感谢他的,况且我也需要他的助力。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虽然也正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所说刚刚是有意勾引,可真事到临头时,我反倒生出几分实实在在的羞涩以及……恐惧。我紧张的捏着衣角不敢看他,他笑着翻身上床,便再没了其他动作。我悄悄睁开一条缝偷看,只见他只侧着身面向我,一只手撑着头,就这么看着我,吓得我赶紧又把眼闭了起来。直到我都已经被他看的大气不敢出一口时,他却只是在我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舟车劳顿,你且睡吧,我不动你。”后来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就是紧张着紧张着,慢慢的就感觉不到紧张了。夜中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指腹轻轻抚过我的脸,流连缱绻,“昭华,我等了你太久......”第二日醒来时天已大亮,发觉我被身边那人牢牢箍在了怀中,我小心翼翼的从他的怀里退开,准备叫来下人为我洗漱上妆。谁知我才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刚刚还闭着眼熟睡的人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又将我按下,扯入怀中。我脸一红,算算时辰再不起身就来不及去宫里谢恩了,只能红着脸叫他快些松开我,听到我嘴里不停的小声嗫嚅,他笑着压着我的额角又亲了亲,便细细叮嘱了我一番待会进宫谢恩时要提防的人,才施施然放开了我。我正梳妆的时候,他亲自端了碗汤药给我,略带深意的笑说我的身体太虚弱,需要好好补一补,方能……后面的话他没有接着再往下说,可我竟听出了那字里行间的歧义,以及他未说出口的下文。脑中不受控制的想到昨晚洞房他的体谅……一时间脸热的慌,红着脸赶紧接过他递来的碗,捏着鼻子急急喝完,刚放下碗他便塞了一颗蜜饯到我口中,唔,好甜……我与弈珩并肩穿过一道道深邃的宫墙,来到了皇后的寝宫。弈珩将我送到后向皇后行了礼之后便去了皇帝那儿。我知道这是皇家新妇的必须要走的过场,他能亲自将我送来便已昭然表示了他对我的盛宠。皇后尊贵大气,端庄温婉的坐在上面,我行礼后便被赐座在她身边,约莫是天家的人都擅长戴着一层面具!明明从未见过,她却似是与我相熟甚久,话里话外都是熟稔。这一套我见过不止多少遍,我游刃有余的应着。当贵妃提出何不去观赏一下皇后悉心培育的莲花池时,我在心中长舒一口气,趁人不注意时缓了缓一直扬着,都快僵了的唇角。莲花池边,我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后身后赏莲,皇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头与我说话,我小心应对,突然,不知身后哪位娘娘脚下一滑,整个人仰翻在地,站在最前沿的我很无辜的被撞下了莲花池,紧防慢防还是防不胜防。现下已是深秋,池水寒冷刺骨,我本就畏寒自是穿的不少,如今这些厚衣服倒是成了索命符。我扑腾了两下便再没了力气,在岸上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救声中慢慢失去了意识。我仿佛回到了与那个惊艳于世的白衣少年初见的时候……都说人在濒死之际,看到的都是此生最珍贵的,珍贵,我竟还觉得珍贵……真是讽刺。只是本就模糊不全的记忆,如今却又好似分出了一条条岔路。脑海中的零星碎片一片片迅速划过,拼尽全力才堪堪抓住了些许,白衣少年俊美无双的容貌下,我看清了那双眸,那双温和之下隐暗含几许桀骜的眸子......竟不是记忆中魏衿的脸,而是弈珩!渐渐地四周像是起了浓雾,我拼命的想要再看清一些,无尽的寒冷却将我紧紧围住,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想我大概是真的要死了。意识模糊间只听见似是自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丝丝扣着心弦,——“你是谁?”“在下大周三皇子弈珩”“你长得可真好看!”——年少初遇的白衣少年,不是魏衿吗?为什么变成了弈珩?千头万绪中,我彻底陷入了黑暗。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弈珩大约是没料到我会突然醒来,眼神一愣,嘴里的药‘咕咚’一声尽数咽了下去。大约是汤药太苦,他皱着眉咳了几声。我看着他的脸,想起了方才的荒诞怪梦。见我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他又轻咳一声,耳尖泛着薄红微微直起了身,唤来下人吩咐他去叫来住在别院的太医过来。进进出出一阵忙活过后,在听到太医说我已无大碍,只需要好好休养便可,弈珩的脸色才微微缓和了些许。待人都下去了,他又替我轻轻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看着我。“幸好你醒了,否则……”他摸着我的脸轻声低语,我却实实在在的瞧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自那次落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我自下人口中得知,我落水那日弈珩冷着脸当众驳了皇后好大的面子。字字句句把皇后堵的严严实实,皇后气的手指直颤的指着他,嘴唇张张合合哆嗦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一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把自己给烧死了。回到王府后,更是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了我数日,直至我苏醒,他却瘦了一大圈。我醒后,很多消息不胫而来。当朝宰辅高政,也就是皇后的父亲,在这两个月里不断被查出诸多问题,引得皇上龙颜不悦,几次当朝呵斥了他,如今正在家闭门思过。期间更是相传皇上与皇后之间也多生龃龉,帝后离心之相已生。我知道这约莫是弈珩的手笔,我落水这件事与皇后脱不了干系,而她也紧接着就遭到了弈珩的反击。但正因如此,我更加心生疑虑,之前的大动干戈,如今的一怒为红颜,再加上昏迷时在脑海里浮现的那些零星片段,片段里的那双眸,渐渐地,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脑海里浮出,后背冒出一阵冷汗,或许,我和弈珩在他来我朝做质子时,是有交集的!或许,记忆中那些模糊凌乱,看似合理却经不起推敲的部分,是真的不对劲!难道是花灯节刺杀后我受药物影响导致我混淆甚至忘了那段记忆?抑或是那段记忆其实已经...被人篡改了!还未等我将这些乱成一团的思绪捋清楚,肩上一沉,弈珩低着头,神情专注的替我将狐裘拢好,又细细的系好绳带,“王爷。”“弈珩。”我一愣,大约是我迷茫的神情取悦了他,他勾着笑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傻瓜,我是你夫君,往后,便唤我名字可好。”看着他宠溺的笑脸,我脑中什么纷纷扰扰的思绪都飘远了,只余下四个字-----男色误人!转眼间年关将至,又到了圣上围猎的日子。我裹着淡粉色大氅坐在席间,兴致缺缺的望着一处发呆。自那日落水后,记忆中魏衿的脸便开始愈发模糊起来,仿佛有什么随时都可破土而出,但每每用力回想时,却又头疼的厉害。不久,弈珩猎了许多猎物回来,从马上下来后将弓箭往右边一抛,丢给了一边的侍从,直直朝我走来。他伸手理了理我被风吹乱的发丝,又拢了拢我的大氅,随后牵起我说带我去看一处好风景,引得旁边坐着的皇亲贵女艳羡不已。冬日里的山风萧瑟,吹在脸上甚是冰凉,他温热的手牵着我,边走边说,笑着跟我说着打猎时遇到的趣事,看他眉眼间的笑意,我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皇家围场,选的自然是最好的地方。山虽不高却四面环水,遥遥望去,水波荡漾,波光粼粼,风景甚是秀丽,怪不得弈珩要拉我出来走上一走。没一会儿天空竟纷纷扬扬落起了雪,我伸手接了一片雪花,“这雪终是来了……”今年的雪来的格外迟,如今都快到年关了。我刚要回头看他,便被他抱着滚到了一旁,而我们方才站的地上此时正插着一只翎箭。他迅速捞起我,紧接着解开了我的大氅,大氅解开那一瞬间寒气刺骨。只见不远处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手握利剑向我们奔来,弈珩温热的手拉着我,“走。”若只他一人,甩掉身后那群人自是易如反掌,可是他带着跑不快的我,还要防着后面不断射来的冷箭。林间杂乱的树枝将我的衣裙划的一道一道,手上和脸上大约也被划破了,只是冷风早已将脸和手冻的麻木,倒也感觉不到多少痛意,除了当温热的液体流到上面时,几乎是瞬间,我便感觉到了,是血!只见弈珩的右臂不知何时被箭划了一个大口子,血正从伤口处不断涌出,我不想死……也不想他被我拖累死……我竭尽全力的跟着他的步伐跑,却还是到了末路……断崖边已经覆了一层薄雪,风卷着雪花不停飞舞。弈珩牵了我的手看向我,目光沉沉,“怕吗?”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心中却早已平静了下来。我定定的迎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看到我的反应,他唇角勾了起来,眼神满是坚定,“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有事。”「有我在,你不会有事。」脑海中似是有什么片段闪过,可现在却容不得我恍神,那群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我们的来路被尽数堵死,身后是断崖,怎么都是全无生机。为首的黑衣人拉下面纱,笑的胜券在握,我却觉得他似乎有些眼熟,没等我细想,他已搭弓射箭,翎箭破风而来,瞄准的是弈珩。“三殿下,好走。”弈珩还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丝毫没有濒死前的惊慌失措。大概是身边人太过泰然,一时间就连我那满心的紧张无措,仿佛也被崖边寒风尽数吹散,我闭了闭眼,这样死了,倒也解脱,只唯一不甘,便是未能亲手报仇雪恨……也罢,也罢…只是利箭未及身前,便倏地被另个方向射来的箭打落在地,而那个刺客头目也在始料未及间被一箭穿胸,死不瞑目。紧接着是一批人从侧方围堵上来,为首的我认识,是弈珩的影卫谢斌。那批刺客群龙无首,纷纷乱了阵脚,厮杀声起。我被弈珩纳入怀中,头被轻轻按在他的怀里,双耳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住,眼不能视物耳不能闻声,嗅觉便灵敏了起来。那浓郁的血腥味争先恐后的钻进我的鼻中,我不由又记起了宫变那日,血腥味比之今日,是要更加浓郁一些的,我身子晃了晃,蹙紧了眉。弈珩大概是感受到了我在颤抖,搂我的手更紧了一些。不消半刻,感觉到弈珩的手慢慢松开,四下归于平静。谢斌走到弈珩面前,恭敬一鞠,“殿下。”看来今天的刺杀,弈珩早就知道了……来不及细想,身上一暖,弈珩从旁接过一张狐裘为我披上。我冰冷的手被他握在手里,随着手心暖意慢慢传来,这时我才堪堪觉得双腿有些打软,几乎站立不住。他收紧搂着我的腰手想要给我支撑,我却怕碰到他手臂上的伤口,往一边避了避,“昭华?”我抬眸看向他疑惑的眼神,视线又转到他手臂上的伤口上,“你的伤口……”看着他还在隐隐渗血的手臂,我赶紧从腰间取出一方丝帕,小心翼翼的替他包上,又怕弄疼他,手指都在微微打着颤,“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还是要赶紧上药才是。”他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模样,愣怔了片刻,继而低笑着用另一只手抹了抹我的脸,“傻瓜,哭什么。”很快,各种关于煜王夫妇遇刺,生死未知的消息满城飞舞。皇帝惊怒,流水的搜救队伍一批又一批的进了山,搜寻了几日还是遍寻无果。终于,在几日后的午夜,在一处河岸附近,分别搜到了一具男尸和一具女尸。听到消息后,当朝天子悲急攻心,晕在了那把黄金椅上。许是悲伤过度,皇帝病了,病来如山倒。昔日的一朝天子如今已是卧床不起,朝中皇后势大。一时间,先前拥护煜王的臣子,纷纷倒戈的倒戈,被贬黜的贬黜,短短几日内,大周已然变了天。而我和弈珩此时正安置在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小村落中。夜晚,我捏着话本坐在塌上随意翻着,弈珩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药,这药我自成婚第二日起便一直喝着,即使到了这里也是一日不落。我坐在塌上不动,愁眉苦脸的看着他端着药朝我走来,他看着我纠结的表情,低低的笑着哄我,“乖,你身体一直畏寒的厉害,上次又落了冷水,受了寒,这药可助你调理身体,再有一剂你的身体便可完全恢复,届时……”说着说着他便开始不怀好意的看我,我哪能再听下去,赶紧红着脸抢了来一口闷下。还没放下碗,弈珩便往我口中塞了个蜜饯,手指还顺带撩了撩我的唇瓣,我的脸简直快要烧了起来,他不再逗我,接过碗随意放下,俯身坐下将我轻轻纳入怀里,手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发,“昭华,我明日便要回京……”听到他说要回京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让人意外的是皇后一党竟如此沉不住气,这么快便要……转念一想,是了,费尽心力的‘杀了’我们,又不遗余力的拔除弈珩在朝中的势力,而今又恰逢皇帝病重,崩逝已在朝夕之间,虽已在悬崖的湖底搜寻到我们的‘尸体’,但那两具尸体早已辩不出相貌,自是不会全然放下心来。可当前局势已经由不得她再筹谋太多,为免多生变故,便也顾不得什么名正言顺了。就在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听弈珩接着说,“昭华,你可知皇后的身后是整个高氏,高氏一族根深蒂固……”他把玩着我的手心,一瞬不瞬的低头看我,“明日,我会让谢斌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待大局一定我便去接你,可好?”我抬头去看他的脸,烛光在他俊逸的侧脸闪动,令人心悸。此时,他的星眸中盛满了我,而我看到他眸中的自己摇了摇头。“谢斌留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这场对弈中,行将踏错便是粉身碎骨。纵使他谋划至此,纵使我知道以他的谋算,取胜的可能性很大。但若无谢斌在他身边时时回护,我终归是心下难安。他就这样低垂着眸子,定定的看了我许久,大手松散的在我额前弹了一下,眼神盛着无奈,“昭华啊,等你……罢了……”说着只见他轻摇了摇头,他眼神中的克制和压抑让我有些呼吸不顺,“傻瓜,你要知道,在你夫君心里,纵使是这天下,也及不上一个你。”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不停的回响……而我的脑中一片杂乱,仿佛有什么正以势不可挡的势头破土而出,我紧紧攥着他的胳膊大口吸着气,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多画面,有些我见过的,有些我没见过的,纷纷叠叠的铺天盖地而来。这些错综复杂的记忆让我头痛欲裂,我再支撑不住,软软向下滑去,弈珩连忙接住了我,声音里满是慌张,“昭华。”听着他的声音,我却忽而泪流满面,伏在他的怀里虚弱的喘着气,发丝尽数被汗水打湿,我想,我现在约莫是挺吓人的。而弈珩一贯的泰然自若仿佛在顷刻间崩塌消逝。他脸色苍白的慌忙将我轻轻抱起,疾步走向床榻边,小心翼翼的将我放下,俯身亲了亲我冰冷的脸,低低的声音隐隐发着颤,再不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不怕,昭华不怕,我这就去找神医前来。”说着转身就要出去找大夫。我虚弱的捏住了他的袖子,他急急停住,连忙转身过来,我透着床边案台上的烛光看着他,烛火下,他紧蹙的眉,暗色的眼,此刻,慌乱在他的脸上演绎的那样生动。我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副神情时,还是在岳灵山……心口又是一痛,鼻头发酸,眼角的泪就这样顺着脸颊滴滴落入鬓间,“弈,我竟将他人当做了你……我……”我竟一直爱错了人……刹那间,他的眼中闪过惊喜,紧接着却又被担忧更深的覆盖。可是我再没办法张口说出话来……脑海里那些凌乱不堪的记忆此刻正慢慢按部就班的归落原处,少时初遇的一眼万年。岳灵山遇袭,花灯节刺杀……每一次都是他舍命护我,而我却将他忘了。甚至将魏衿当做了他……头疼的几欲裂开,我终是承受不住陷入一片黑暗。——再醒来时,我已经在一辆铺满了软垫的马车上。刚一睁眼便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我怔愣了片刻,魏衿轻轻一笑,“你醒了。”我慢慢坐起身,这时我才看清了他,他大约是在病中,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唇上几乎看不见血色,身上的衣衫也只是松松的罩在身上,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警惕的看着他,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弈珩呢?”他唇角的弧度依旧,眼中的光却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他一现身,你的下落就瞒不住了,皇后一党定会倾尽全力搜寻你的下落,用你来挟制他。”“所以,他让你带我走......”我闭了闭眼,压下心中苦涩,重新睁开时,我的视线终于又落在他的脸上“我竟不知,原来你们早已如此相熟。”我突然很害怕,弈珩是不是也参与了什么。而魏衿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低声轻咳了几声后说道,“他如今分身乏术,放眼天下,除了我,他再无可托付之人。这么算来,我与他算是目标相同的合作关系。”他虽这么说,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他们的关系一定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只是现在我有一件更想当下就弄明白的事。我看着魏衿苍白的脸,一字一顿,“你,到底是谁?”眼前这人的模样虽与魏衿一般不二,但我与魏衿自小便熟识,脾气秉性我最是清楚,之前的记忆被篡改,我无法分辨虚实。可如今我已经记起了一切——所以,我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我看到他的手指微微一颤,接着他抬头幽幽的看着我。许久,低头笑了笑,似是解脱。“自你记起从前,我便知我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我皱着眉,没有接话,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见我一副静等他回答的样子,他的眼里闪过挣扎,却又很快归于平静。“月儿,我的来历恕我无法向你说明,但是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护你周全——”“呵……”听到护我周全这四个字,我终是忍不住讽刺的低笑一声,目光直直的看向他。“你所谓的护我周全就是篡改我的记忆,让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你摆布?”“你所谓的护我周全就是助容洵那个疯子谋朝篡位,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微微抵着软垫,激动的情绪让本就昏沉的大脑更加的眩晕。大约是我眼中的恨意太过于扎人,他慢慢垂下了眼眸,脸色发白,“你的记忆确实是因为我的出现,才变得凌乱,但未来要发生的一切,都是既定的!而机会只有一次,我不会允许自己失败。”他说的话我听不懂,但他的话,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偏执,那是温和的底色下,一览无遗的黑暗。我不懂记忆中的弈珩为何会变成他的模样?我更不懂他为什么会说未来的一切都是既定的?未来的事他又如何得知?我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只能紧紧盯着他脸上的神色,试图看出他话里的真假。然而没等我揣摩明白,他却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们到了。”我知道我们的谈话结束了。我掀开帘布,却发现我们竟已到了大晋的皇城脚下。转念一想,是了,没有哪里会比他的势力范围内更安全。后面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再出声,我确实没有做过多猜想他会讲我藏身于何处,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带我直直入了宫!然而紧接着让我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一路上,我戴着白色帷帽,魏衿与我并肩而行。来往的宫人见到他后,皆是小心翼翼伏在地上,低着头唤着魏大人。这架势,怕就是皇帝亲临也不过如此了。后来,魏衿直接领着我去了我之前住的宫殿,似乎整个皇宫变成了他的府邸,忍了又忍,我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怎么,我那弟弟如今竟能容你至此?”“近日舟车劳顿,你且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去看他。”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倏地笑了,“与虎谋皮,必遭反噬,容洵到底是败给了你。”翌日,魏衿果真带我去了皇帝寝宫,往日神采奕奕的人如今容形枯槁,他安静躺在龙榻上,寝殿中浓浓的药味中夹杂着丝丝血腥气,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宫女端着黑色的药汁进来,恭敬的向着魏衿行了礼后才敢跪在床边给皇帝喂药,看着床上不得动弹的那人,一阵快意后,便是突如其来的烦躁,“你何不直接坐上那个位子,也放他解脱。”宫女喂药的手一抖,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整个人竟瑟瑟抖了起来。魏衿笑笑,“月儿,你知道的,我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个。”那你究竟在乎什么?这句话我没问出口,我沉默了。他虽顶着魏衿的脸,我却始终无法将他与曾经的魏衿联系起来。甚至我感觉自己也快疯了,他在马车上的那些话循环往复的在脑海里浮现,未来要发生的一切都是既定的,机会只有一次,我不允许自己失败!究竟什么是既定的未来?我又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人?他为何要阴魂不散的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要护我周全……——我就这么出神的想着,突然仿佛陷入了梦魇,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场景,那里漫天的红色,无数尸骨,遍地的血,哭喊声,哀嚎声,刀剑刺入骨肉的声音,画面里,我穿着一身红衣,绝望的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月儿!月儿!”突然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将我拉出虚幻,魏衿扶着我的肩,眼底的担忧似要将我淹没。“你怎么了?”我看着他的脸,脑中浮现的却是刚刚那血泊中的一具具尸体,还有……我慌张不已的一把推开他,不管不顾的夺门而出。我在宫道上不要命似的跑着,仿佛身后有无数洪水猛兽在追赶。冷风灌的我呼吸困难,腿脚也像灌了铅一般,越来越沉,终于体力不支的倒在了地上,我蜷缩在地上,泪流满面。我不知道脑海里这些不断浮现的画面是什么,明明都不是我的记忆,又却像是我实实在在经历过的!绝望卷土重来,悲伤席卷全身。我无力的呜咽着。突然有人将我抱起纳入怀中,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焦急与疼惜,“月儿,你怎么了?”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弈珩的脸。落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哭着说,“弈珩,带我走,带我走。”只见对方低头颤抖着唇吻着我的额头,“好,我带你走,我带你走。”魏衿白色的衣袍被地上的积雪染湿,他恍若未觉,只是一味地把怀中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子用力的拥紧,眼里再没有其他,只剩下深深的眷念与不舍。——梦里,我一身红衣被软禁在寝宫里,身旁是容洵,他正一下一下擦着手里的剑,神态看上去已经有些癫狂。“长姐你看,在他的眼里你还是抵不过这天下。”我犹如一只突然恢复意识的傀儡,一举一动皆不受控制。我听到自己笑了,然后说,“你用什么方式得到的,最终注定还是会以同样的方式失去。容洵,这是因果。”本来还算平静的容洵,突然暴戾的拿剑抵着我的脖子。“不要跟我提因果!”剑刃割破脖子,血与红衣融合到了一起,我看到他脸上的恨与不甘交织,“就因为我是宫女的儿子,从小我就只能在夹缝里生存,为了活下去,我必须努力的去讨好每一个人。”“你知道被低贱的太监任意欺辱的感觉吗?”“你知道因为没有太医来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母死在眼前的感觉吗?”“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你是天之骄女,因为你生下来就是中宫嫡女,你轻而易举的就能得到的东西,都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你来告诉我,什么是因,什么又是果?”我看着癫狂的他,摇了摇头,“这些都不是你弑父夺位的理由!”“命被捏在别人手里的滋味我受够了,想要掌控命运,就唯有坐上那把龙椅,他不死,我又如何成为这天下的主宰。”门外的厮杀声逐渐逼近,容洵因不甘与愤恨而扭曲的脸逐渐恢复平静。他笑着看我,伸出手,指腹轻滑过我的脸颊,“姐姐,等我把这些麻烦都解决干净,我就与你成亲,我会给你天下女人都艳羡的一切!”我的头嫌恶地偏向一边,恶狠狠的瞪他,仿佛在看一个无比恶心的东西。“当初,我不该救你!”殿外跑进来一个侍卫,慌张的跪倒在地,颤着声音禀报,“皇上,大周的兵马杀,杀进来了,正,正往这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容洵抽出佩剑,一剑砍杀。那侍卫难以置信的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无用的东西。”回过头,他又恢复了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笑着说,“长姐,你知道的,死生你都是注定要与我在一处的,今日我们便将这些碍眼的都杀干净,好吗?”他分明在笑着,我却被他的眼神看的后脊发凉,如果这是一场梦,也未免太真实了一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被困在这具身体的意识中,被迫以局中人的视角窥探着一切,而一切似乎都是在朝着某个结局发展,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改变。「未来的一切都是既定的,而机会只有一次……」脑海里突然闪过魏衿在马车里说的话,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就是魏衿口中说的未来?思绪万千之下,我被这个疯子死死捏着肩,控着走了出去,我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院中的弈珩。容洵慢慢贴近我的耳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的耳垂,“姐姐,让他放行。”被他箍住的身体突然动了动,大概是想要挣脱,紧接着就感到我的手臂被他一扭,咔嚓一声,这疯子竟真的生生卸了我的手臂。我没有痛感,身体却出了声,“唔。”“容洵!”弈珩眼底的杀意满的快要溢出来,那疯子却还在发出瘆人的笑声。我大概会被他折磨死吧……我心里想着。剑一直紧紧的横在我的脖子上,突然我见他将一个小瓷瓶扔到弈珩脚边,“要不,你替她去死,我便放了她,如何?”容洵笑的几近疯狂。弈珩果然弯腰拾起了那个瓷瓶,他身后的手下都急急向前一步,“殿下!”我心里恨不得直接与这疯子同归于尽,可是我做不到。不过身体虽然不受我控制,这时却也猛烈的挣扎起来,像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直直的往剑刃上撞去。空气凝滞,我的身子慢慢倒下,就在我倒地的刹那间,无数翎箭破空而来,容洵倒在了我的身旁。他抽搐着身子,嘴里不断涌着血,眼睛却死死盯着我,最后他扯着嘴角,笑的恣意,“姐,姐,你看,我,我说过,你与我,是注定,注定要,要归于一处的……”机关算尽,踩着亲人尸骨爬上的高位,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应了那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弈珩轻轻将我抱入怀中,一只手死死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他的眼睛湿润,眼中是一种无力的慌乱,“月儿,月儿,我让人去寻太医了,你再坚持一下,月儿……”“弈珩,你会是个好皇帝,好夫君,好,好父皇,答,答应我,忘了我。”“别说傻话,月儿乖,再等等,太医马上就到了。”意识慢慢开始模糊,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再看不见也听不到了,黑暗最终还是淹没了我。——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间我仿佛听到一阵一阵窃窃私语声,依稀间好像是在说什么大周朝的皇帝刚刚崩逝,什么夺嫡之争……大周……?夺嫡……?弈珩!!意识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我猛的清醒过来。我缓缓睁开眼,颤颤巍巍的支起身子,宫女们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我。顾不得头晕目眩,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张了张口,声音嘶哑,“我昏睡了多久?”“回禀长公主,您已经昏睡了五日了。”竟已过了五日……“魏衿呢?”“魏大人方才离开,奴婢这就去寻魏大人过来。”魏衿很快来了,几日未见他愈发清瘦了,仿佛是身体已经到了某种极限。眼窝凹陷,唇上毫无血色,疲态尽显,他裹着厚厚的狐裘,头发上是落雪融化后的水珠。可是此时我却无暇其他。我靠在软枕上抬手摒退了宫人,我盯着他的脸,艰涩的开口:“他,还平安吗?”“在皇后的顽力抵抗下,大皇子出逃,皇后一党被绞杀殆尽……”说着,他看了看我,那眼神让我心底冒出一阵寒意,“弈珩失踪。”我眼前一黑,险些支撑不住,魏衿急急过来扶住我。“月儿。”听到他唤我‘月儿’,我不由得想起刚刚做的那个怪梦,但此刻却容不得我再细细回想。下落不明,就代表还有转机,而我迫切的想要见到弈珩。我反抓住魏衿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我求着他,“带我去找他,求你。”“月儿,别冲动,虽不知具体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还活着。我已经派人前往,一切都会没事的。”我摇着头,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不,不行,我必须亲自找到他。”“月儿,弈珩向来谋定而后动,他此次失踪是计谋中的一环也尚未可知,若你以身犯险,岂非白费了弈珩的一番谋划,你且留在这里等消息,我会找到他的。”魏衿只短短数语,我却渐渐冷静了下来,的确,我这样贸贸然的跑回去确实只会成为他的累赘。我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不会有事的,对吗?”“相信我,他不会有事。”屋外下了一夜的雪,我一夜无眠。——晋帝容洵驾崩,举宫哀嚎。魏衿最终还是不顾羸弱的身子亲自去了大周。临上马车前,他突然回过身来紧紧抱住了我,我身子本能的一僵,他似乎感受到了,却更加用力的抱紧了我,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他呢喃着,“月儿,只差一步,我便再无遗憾。”什么只差一步?他的遗憾又是什么?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快要错过什么,胸口隐隐闷痛,不安的厉害。我咬咬牙,抬头望他,“若是你此次与弈珩平安归来,我便原谅了你。”他闻言一愣,却倏地笑了,眼底尽是我的倒影,他轻轻的替我拢了拢大氅,温柔的说了句,“好。”国不可一日无君,魏衿走前亲自从挑选了一位宗室子,小皇帝不满十岁却难得稳重,在大臣的辅佐下将国事处理的井井有条。魏衿走后第三日,夜晚,夜深人静,我心绪混乱难以入眠,突然好像隐隐有些嘈杂声传来,不等我叫人询问,暗处便闪出几道身影,齐齐抱剑向我行礼。是魏衿暗中安排在我身边的影卫。“长公主,齐王反了,属下等奉魏大人令护送公主从密道离开。”齐王?看来这个一贯明哲保身的老实藩王,也抵挡不住皇位的诱惑啊……我看着其中一个影卫怀抱里熟睡的小皇帝,不得不佩服魏衿,他当真算无遗漏。从密道出来后已经有马车在隐蔽处等候了,其中一个影卫穿上了我素日常披的大氅,被三名影卫拥护着向马车跑去。我则披着一件黑色狐裘,与抱着小皇帝的几名影卫在暗处等候。只见假扮成我的影卫刚上马车,一阵人影蹿动,许多官兵模样的人手拉弓箭,往马车那处逼近。车夫赶紧拉着缰绳试图策马离开,却被一箭射穿了喉咙。马车里的影卫快速拾起缰绳,架着马车远去,将这些追兵尽数引开。余下的影卫带着我们从暗处离开。我与小皇帝被安置在城外一处不起眼的院中。原来容洵早已暗中串通了齐王,故意诈死,企图伺机反扑。魏衿将计就计,打算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以绝后患。于是他暗地将暗卫尽数给了我后便假意赴周。即使容洵心存疑虑,但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他只能兵行险招,集结所有势力发动兵变。这一仗注定了鱼死、网破。第二日中午,院门终于打开,一辆鎏金马车停在外面,马车门角那刻有魏府字样的木牌被风吹的悠荡悠荡。魏衿胜了。约莫是被昨晚的兵变动静吓到,往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上人烟寥寥,那些小贩的摊位都空置在那,我们一路畅行无阻的回了宫。刚到宫门口便听到内侍来报,“反贼欲见公主最后一面,魏大人差奴才来问公主,见是不见?”任何人都不知昨夜起兵反贼是刚刚驾崩的先帝,不得不说,魏衿安排的极好,也算最后给容洵留了个体面。我被带去宫中最偏僻的一间院落。今日是难得的艳阳天,屋顶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沿着屋檐滴滴滑落,滴滴答答。我遣退下人独自推门而入,容洵被捆着手脚,身上的衣袍都是干了的已经发黑的血渍。他整个人佝偻的倚墙坐着,不再复初登高位时的意气风发。看到我进来,他费力的抬起头看向我,正想要笑,却不知扯到了身上哪处伤口,疼的闷哼一声,他哑着嗓子叫我,“长姐,我如今这样,你是不是很痛快。”我不置可否,沉默着踱步到内侍提前准备的椅子前,慢慢俯身坐下,“若是你就那样走了,多好。”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他自是不会甘心就那样离开。只是我不会知道的是,就算容洵真的放下一切,诈死逃走,魏衿也不会放他苟活于世!“呵,嘶,长姐,你自小锦衣玉食,千娇万宠着长大,怎么会理解我们这些蝼蚁想要活下去有多艰难。”我突然想到那个怪梦,在那梦里,他也曾说过相似的话。只是梦里我为他所囚,任他宰割。与现在的处境颠倒了过来。我看着他,眼中一片平静,我听到自己说,“再艰难也不该踩着至亲的骨血而活。”“咳咳咳…我没有,没有选择。”“我来见你,只是想要最后再跟你确认一件事,魏衿当初为何会助你?”听到我的话,他突然笑了起来,因为疼痛,额角流下的冷汗晕开了血渍,他说,“呵,与他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说来可笑,我日防夜防竟也还是被他诓的痛杀心腹,尽失人心。当真是狡兔死,走狗烹……”我脑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难怪他会以雷霆手段清洗朝纲,我当时还骂他狠绝,竟原来,他杀的都是容洵的心腹。我脑子有些糊涂了,再分辨不清是是非非,我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浑浑噩噩的走了出去。有侍婢来扶我,我挥手推开,她们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了我的身后。还没走出院子,就听到内侍小跑出来,报房中反贼已经自缢气绝。外面又起了风,吹的脸上冰凉,我兀自走在宫道上,我想,我应该去见见魏衿了。我到魏府时已经时近傍晚,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屋檐又重新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落日余晖四散的撒在上面,格外透亮。我跟着下人的指引往魏衿住的院子走着,府中的一草一木皆如往昔,只是少了些人气,显得格外寂寥。魏衿此刻的情况大约是不好的。在我看到魏府的马车来接我,而魏衿不在时,就猜想到了。只是,当我看着他就这么了无生机的躺在床上时,心脏那处还是倏地一揪。我轻声走了出去后唤来隔间的太医问话,太医们颤着跪倒在地,“回长公主,魏大人被一剑刺在了肩胛处,伤的实在太重,臣等已经竭尽全力,但……但魏大人身体本,本就油尽灯枯,此次又受此重创,怕是,怕是……”后面的话他们不敢再说,我却明白了。“无论如何,你们竭尽所能就是。”“臣等定当竭尽全力。”我无力的摆了摆手,太医们慌忙磕头拜退。我来到他床边,看着他面无血色的脸,相较于他假意赴周那日,他更加消瘦了。整个脸已经瘦的脱了相,就连呼吸也很微弱,哪怕是我已经凑到了他跟前,也只能堪堪听到些许。我不甘心,凑到他耳边说,“魏衿,谜底尚未解开,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有!你不准死!”魏衿昏迷后的第五日,我见到了弈珩。他一身月牙白长袍,披着白色大氅款步而来,他黑了些,也瘦了些,却依旧风华无双。我看着那张俊逸从容的脸就再也移不开视线,见他风尘仆仆的模样,这些日子强敛着的情绪瞬间土崩瓦解,皆化作滴滴泪珠落了下来,“弈。”魏衿说的没错,一切都是弈珩的谋划。如今大皇子被擒,大周局势已稳。安排好朝政事务后弈珩片刻未歇,又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弈珩来的当晚,小医侍便跌跌撞撞来报,“回禀长公主,魏大人方才吐了口血,人却醒了。”我正要起身过去,弈珩却没动,只眸色深深的看着我,“昭华,我若一去,他便活不过今夜了。你代我向他说声多谢,可好?”此时的我还无法理解弈珩话里玄机。但弈珩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我虽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应下。我一进屋,弈珩带来的神医就轻声退了出去,魏衿也似有察觉的缓缓睁开眼,见到是我,他墨色的眸中似有水意温流。我将颤抖的手隐于袖中,扯开一抹笑意,“你醒了。”魏衿也在努力的笑,声音微不可闻,我又凑近了些许才听清,他说,“月儿,我想去岳灵山看看日出。”压下心中酸涩,我也笑着回他,“好,我陪你去。”岳灵山在城郊偏远处,需要好几个时辰的车程。为了尽可能减少颠簸,我特意吩咐下人在马车里多铺了两层绒垫。夜路难行,尽管车夫已经颇为小心,却还是难免颠簸,一路上魏衿睡着的时间多于醒着,却在马车堪堪停稳时醒了过来。“月儿,到了吗?”他此时虽虚弱,但精神却好了不少,我一边扶着他,一边点头道,“我们已经在山顶了。”我们下车时,已经能看到晨曦微光了,扶他坐下后,下人们便远远的退开了。山顶寒意逼人,我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又将手里拿的几个汤婆子一股脑的都塞到了他的狐裘里面,生怕他被冻着,等忙活完了才发现远处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我与他靠在一起,他像是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一直笑着,我说了许多话,他也都一一应着。后来他说有些累,我便让他靠着我。雾气渐薄,灿烂的霞光铺在我们身上,我们终于等到了日出。最后我问他,“在你说的未来里面,我是不是死了?”这一次,他没有再回我,只是静静地靠着我,嘴角牵着一抹笑意。——大约是在山顶受了寒,回来后我便发了烧。恍恍惚惚间,我像是走马观花般过完了另外一段短暂的人生。至此,我终于理清了自花灯节后就一直纷乱复杂的记忆。两段人生,故人依旧,一切梦魇幻境不过是我的前世纷纷。过去未来,结局不同,经历自然会变。故而我的记忆只是多出了另一段人生的记忆,而非被谁刻意篡改。我终于理解魏衿口中的既定的未来!既定的未来中,我在嫁与弈珩的当天便会死于非命!弈珩不甘我与他是这般结局,穷尽半生寻来能人术士,用邪异之术,换上魏衿的身份,强行进入已经过去了的时间里,为我逆天改命,将一切重回花灯节刺杀当晚。故而我的记忆便从那晚起,便变得杂乱无章。不属于这个时间的他,则会在这时空里被耗尽心血,最终彻底消失。我突然记起弈珩那句,「昭华,我若一去,他便活不过今晚了。」是啊,时间不会被任何人欺骗。两个相同的人怎会被允许出现在同一时空下?若非他此生换身成为魏衿,只怕是踏入这时空时便已身消魂散。他为换我以生,甘愿赴身以死……魏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直困惑我的谜团终于解开。梦境的后来,我又见到了魏衿,或许我该唤他弈珩。他还是那样光风霁月,一袭白衣如雪,宛若谪仙。我泪如雨下,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他笑着说我不该记得他,让我把一切都忘了。——醒来时,我感觉自己恍若做了很久的梦,却总记不起究竟梦了些什么。细想之下也是混沌,干脆不再深究。我刚坐起身,就看到弈珩从外进来,他笑的缱绻。光从窗口撒了进来,今日又是个暖阳天。(完)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lff/5579.html